棋人奇事

我是个臭棋。说到围棋,我承认。但是78711时代我不是臭棋。因为那个时代我就只下过一盘没有下完的棋。这没有孙道临的《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名气大。当时大概是有人给我讲了一下围棋原理,我准备大展宏图。我非常现实而有点不地道地决定先弄个未成年人来小试牛刀,所以我就找尹德明。结果这盘棋就没下完。当时情况是几步之后,他打吃我的棋,我的棋就跑,他又打吃我又跑,大概我以我的田径经验认为他肯定是跑不赢我的,于是又打又跑…,直到张陆于心不忍说,老模范你跑啥子,这是“扭吃”,你跑到棋盘边上还是被打死!我比划了一下才明白,就毛了,心想小小年纪就这么阴险学起戏耍我们大人,竟然不开腔,闷起打什么打!就说:“尹娃你娃娃,挨你妈的打!”(这是当年尹德明学日语,一天到晚“咦哇吗哒”,李昭瑜就替他“创作”的一段“日语”。)然后棋跑不掉我人就掉头跑了,于是这棋就只能算一盘没有下完的棋。

我当时其实准备隔一下再找他。但是不几天看到另一盘棋,我就放弃了。那是向荣和尹德明的一盘象棋。当时向荣让了一个马在下,我观棋不语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向荣你下得太慢了,而且肯定让不下小尹的马。关键在于向荣也承认“可能让不下”,但是还是必须让,因为和小朋友下棋,如果不让子,那就无论输赢都没有脸面,就只有让子然后慢慢磨,这是超越输赢的大智慧问题了云云。在他的敦敦教导下,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面对小尹,要么让子要么不下,于是我决定不下。这很明智。但是这样搞起,我就难觅对手了,其他会下的都统统不是我的对手,因为我的对手必须比他们差,而且必须差到完全不懂才行,而我直接去找那些完全不懂的,他们又以“下不来”为由不和我下,这样一来,曾经的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就成了我的78711时代的全部围棋经历。不过因此我得以在当时逃脱臭棋的名声。谁也不能凭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就把我称为臭棋是不是?我成为臭棋是毕业十年后,才又开始学围棋,结果反而真学成了个臭棋。这有点不划算。因为我当时在78711确实不是臭棋。

当时78711的臭棋是王道禹杜伟龙和叶庆宪。

说他们是臭棋不是我说他们是臭棋而是“鹅蛋”王田说他们是臭棋。当时王田是78711的时尚人物,最早拥有变色眼镜和电子表,还能够给大家找来琼瑶的《海鸥飞处》,给我找来邓丽君的全部磁带,说这些东西都是从香港台湾来的,因此他本人也“港”得很,但是我不为所动,阶级感情和道义立场还是站在臭棋一边的。

通常是王田中午把饭端着,在寝室过道喊一声:“×臭棋!”

于是有应道:“在!”

又喊:“砍你!”

又应道:“好!”。

于是将棋摆出一边吃饭一边对弈。几步之后,对弈就不成对弈了,嫌臭棋下得慢,王田就开始去屙尿洗碗或者干脆跑到别的寝室吹牛去了,留下一个臭棋单独对着棋盘使莽劲。所以王田对王道禹或杜伟龙或叶庆宪,或者王田对王道禹和杜伟龙和叶庆宪,即不论一对一还是一对三,都一样是王田的娱乐臭棋的苦刑。不过最令人难忘的还是一对三,场面大致情况如下:王田一走开,臭棋们就开始把头棚在一起长考。好久,商定了一步好棋,就意气风发地喊,“王田,好了!”王田便一步三摇揣着双手踱回来,瞄瞄棋盘,拿出一只手,先掌心朝上旋一旋,把手表从手背上旋坠回手腕,再把一颗白子往盘上一拍,就又踱出去了,又屙尿洗碗或者跑到别的寝室吹牛去了。这边,臭棋们的三颗脑壳立马应声就又棚起了。

臭棋们通常首先感慨“鹅蛋”是个“坏蛋”,“尽是下些认不到的”,“而且尽整在难受得不得了的地方”,有时候就互相鼓励,互相说你这个臭棋,这样“挖”不行,应该“刺”,或者干脆“打劫”,甚至“杀死算球了”等等。我说令人难忘就是三颗脑壳棚起,很有观赏价值,尤其他们还觉得应该顾及一下别人午休,场面就更富戏剧感,每当他们压低声音咬牙切齿说“挖”!“刺”!“打劫”!“杀死”!之情景,就不由人不在脑海里冒出这样一段当时耳熟能详的画外配音:“一小撮被推翻的阶级敌人亡我之心不死,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密谋颠覆我无产阶级专政……”,等等,这弄得我的阶级立场都有点乱了。问题有点过分是这三颗棚在一起的脑壳还要遭“洗”,不管怎么煞费苦心,“王”者归来都表示,只用左手就足以随随便便把这一切谋反都镇压了;还顺便给他们讲点课。讲哲学时,就说三个臭皮匠凑成一个诸葛亮,就是“质变”,但是三个臭棋却只能凑成一堆臭棋,就只有“量变”;讲党史时,就说搅来搅去还是送死,等于你们就是四大家族当中的“送子娃儿”,云云。

我说我的道义立场就是包括了这个意思,有道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鹅蛋”这厮逞强凌弱引起了公愤,大家都觉得他应该被收拾一下,连我也准备了一堆尖酸刻薄的子弹,只等他一输,便肯定群起而攻之。但是赢了道义的臭棋们就是赢不了棋,“船上人不得力坎上人挣断腰”,我们声援大军总不能不管胜负仗着人多势众就把“鹅蛋”弄来捶一顿吧?所以正义就一直没有得到伸张。

其实后来我学棋学成臭棋以后才明白,王田是有些不地道。他既然反正都是让子,就该让够,使对手不至于盘盘当臭棋。成都人爱说让“二两姜”什么的,表示有点提劲,而王田如今敢让够我二两棋,我就敢在喝下五两酒之后,把他下成臭棋。再说赢就赢了,就不该说那么多渣渣瓦瓦的,其实要知道臭棋们的嘴功实际上都绝非等闲之辈可比。比如杜阿哥,那年他有个神色凝重而声情并茂的演讲,说“只有社会主义顿号、才能救中国惊叹号惊叹号惊叹号!!!”,那真是楚楚动人,我确实从此就没有听到过直接就能听出一个顿号和三个惊叹号的演讲,连一向持重沉稳的定棠兄也当场感动得来差点泣不成声惨不忍睹。还有道禹兄,他不仅是我的78711师哥,而且还在一个系统干过革命,我还喝过他送我的1573,所以我承认我有倾向性,但是为他扬名立万我不能乱编,关键是他亲自给我上过课,听他的课我很受教育,课讲得好,好就好在举一反三,使人浮想联翩——当场我就想起,曾经有一个因为名声显赫且流动性强,而可谓社会“名流”的专门性人才群体,在我们四川车站码头常有夺目演出,特点都是以“小弟来到贵码头…”作开场白,特长都是巧舌如簧,能将子虚乌有的事睁眉鼓眼说得来铁证如山。但是这群人为什么多年不见了?——王道禹来了嘛!他所到之处,这些社会“名流”立即相形见绌,纷纷收摊隐退不好意思再操了,更神奇的是他还曾经受命援藏,结果赶得那里的江湖同仁也自叹弗如从此无影无踪,我刚去西藏转了一大圈,这还可以问2010年78711进藏省亲团——试问有谁在那里见过“小弟来到贵码头…”?这就是说,他王道禹活生生将一个存在了千百年的的职业PK跑了。当然还有叶庆宪。一般说来,“冒皮皮打飞机”就是不得了的事了,他竟然说要去一般飞机都去不了的南极上空,补一补被氟利昂捅坏了的那块天,大概演绎一下现代版的“男娲补天”的传奇,其实捅天补天这事本质上跟共产主义差不多,都就凭“瞎子见鬼”——听说的,就起动了世界性的大运动,但是他竟然真说动了联合国拿很多美元来感谢他!所以你王田是该看看,三个臭棋实际上都具有雄辩胜于事实的嘴功,是不是不该凭着“指功”就欺人太甚?

有道是“赢家狡话多,输家脾气怪”,想来臭棋们该是苦大仇深了,奇怪的是却从未见过输家因为输棋和“洗脑壳”的事发过飙,毕业至今几十年,也不曾有人找王田寻仇什么的。这表示很有输家风度。我也问过他们,他们都支支吾吾语焉不详,说什么无产阶级专政确实太强大了等等。我想这算臭棋们的特别收获,78711全体,一样的学习马列主义一样的毕业,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就肯定不如他们领会得深。至于我本人,还就一定要专门再提一下王道禹,别看他红红的圆圆的苹果脸上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但是手黑得很。除了2005年第一盘棋是我把他砍了的,后来确实我就没赢过,我说你应该让我两子来下,他坚决不干,所以我就继续全输。后来我悟到他这是以王田的“欺人之道”还治其他所有“棋人”之身,这种不地道就是当年王田不地道。但是我就觉得我这很不划算了,枉自他还知道当年我还准备过声援他,所以就懒爱跟王道禹下了。当然,臭棋臭到翻不到身,确实就没得啥子下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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