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画人体画的经历

多年前,回香港展出我的涂鸦。展出的作品,有一些在纽约画的人体画(LIFE DRAWING),一位女作家和我闲聊,说要问几个私人问题,她单刀直入:

“你画人体的时候,有没有性冲动?”—呵!作家果然不同凡响!我也有男人体的作品,不过她指的是女人体。

“没有,如果有的话,没法画下去吧?”—哈哈—我们都笑了。

她接着问美国模特儿的收费,我实说,每次2-3小时,每人交15-20美金(九十年代),她不相信,说自己正在写一篇小说,男主角是职业裸体模特儿,每次收费是1000美金。

我笑着说,这价钱大概是舞男的价格吧。


这个健美又节奏强烈的男子,我只交了20美元。。。,毛笔约画了五分钟。。。


中国画模特人体,是在1914年,由日本回国的李叔同引进,在杭州师范学校的美术课堂首创。

李叔同以教育为主,又一向务实风格,没有宣传,因此,没像后来在上海刘海粟那般,闹得风风雨雨。

刘海粟,办的是私人美专,大宣传也是自然。有张相片,刘大师和学生一起,中间安排了一个全裸的女模特儿–即使放在今天,也可以说是前卫的吧。

人体画,怎能不提徐悲鸿呢。

文革前,就看到过徐的人体素描,相当惊人!惊人的雅致,惊人的细腻,惊人的勤奋—遗憾的是,当他自己创作人物/人体画的时候,似乎没有了这种魅力。

更遗憾的是,解放后为了裸体模特儿的事,要劳烦日理万机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我们的美术教育–怎么可能不政治呢?!

我爱上涂鸦太早,爱上人体画太晚–爱不逢时,赶上文革。

毛主席文革中仍然跳舞,可是,人体画课程他老人家无暇顾及了。当然,所有的学校都在停课闹革命,人体模特的命也顺手割掉了,连石膏的人体也都砸碎了。。。

革命的欧洲穷兄弟阿尔巴尼亚有部电影,啥名给忘了,但我忘不了有个少女带着胸围、穿着三角裤,穿过沙滩,走进树林。。。74年到了香港才知道,那叫作“比健你”

安徽农村,由头套到脚的泳衣都没见过。
上海的女子泳衣,为了减少身体线条可能带来的“危险性”–布满了厚厚的皱皱的橡筋。

我的好运气无处不在—裸女裸男,居然悄悄的来到我插队生活中。

前辈画家洪丕森的手抄本“人体艺用解剖”(美国)–借了给我。

当同屋其他五位知青睡着了,(要防止有人去告密—唱情歌都是“黄色”的–这赤裸裸的,还用说吗!!!)我在煤油灯下,鬼鬼祟祟地将整本书抄了下来,用红兰铅笔画出了所有的骨骼和肌肉–四年后,去香港前,送给了上海的艺友,连所有的骨骼肌肉名称都送走了—只留下两个字在脑海里,人体的美,在于—节奏

香港中文大学夜校课程,伦敦来的英国老师教“life drawing”,不用考试,只要稍有绘画基础就可以,上课时大约有20–30人。

老师教的方法十分有趣,常常用不同的画法来描绘人体。

有时用方的感觉,有时用圆的感觉,有时用线,有时用面,还教我们不看手和纸–眼盯着模特-手在纸上游动。还有一次,不许用任何画笔,只是用手指蘸上炭笔粉末,借着纸张的边沿,擦出朦胧的人体来。。。我最喜欢模特儿不断的活动,我们被逼着在最快的时间里捕捉模特儿的动感—名副其实的“life drawing” 。。。


80年代初,我和上海的老画友交流,他不解的问:模特儿动,我怎么画呀?–我说你试一下吧。

90年代初,在北京的某艺术院校,因为导师与我亦师亦友,在模特儿的同意之下,我付了双倍的写生费—-总算挤入学院派–上过祖国的大学研究生班啦!

模特儿是学校专请的,据说刚开始恢复人体课,党书记还会偶尔来查看,时间长了,也就不来了–有时,画的是农村的老头–党就放心了:搞艺术的,不黄色。

我画的那天,女模特儿来自农村,大约20 多岁吧,和同学们都可以讲笑话了,看来专职的时间不短。她的身材不错,可是,我画不来半天坐那儿不动的模特儿。

与那位香港女作家的聊天还有一段,忘了,现在补上。

我说,画过不同国籍的模特儿,西方的模特儿气质上较胜一筹。她不以为然地问:脱光了还讲气质呀?我说,就是因为无遮无掩赤裸裸,气质的虚实才显而易见呀!

在纽约的人体画工作室,和我同搭电梯的女士,不但身材不起眼,还佩戴了一幅旧式的眼镜。我们一起出电梯,走向同一个房间,我以为她也是来画画的学生。

她从屏风后脱完了衣服走出来,我还不太相信她是专业的模特儿。

但是,画着,画着,她的美,像从每个毛细孔里散发出来–她只是悠悠的横躺着。。。

她就是与我一起搭电梯的女孩。。。


在北京的这个女模特儿,她是专业的,十分听导师的指导,也是闲闲的坐着–我就是画不好。。。中间休息了,这女孩没将我当外人,不披任何衣服,席地而坐—整个人好像回到原始的大草原那样,身体的松弛和职业化的解脱–她的体形焕发出的自然节奏,一下子吸引了我了,我马上用毛笔在高丽纸上涂了几张大速写—她看了,还称赞了我画的线条。。。

跟英籍老师学,他不注重技巧,只关注感觉。有一次我学着他画,他看了说;嗨–这是我的风格呀!—言外之意–要有自己的感觉。

到了纽约,在一家艺术用品店看到广告,参加了小画室人体课。

大约6–10人,各施各法,画室主人开始就明说了:我不是老师,只是喜欢大家一起画。每次,画友不超过十个人。

画友中有个老中年人,不论男女模特儿–他都不画身体,只画—脚,可能他是脚科医生?老师没说过他,模特儿也不当回事。

《罗丹的情人》电影里,罗丹要女学生交第一个功课,就是要她雕塑一只脚。看来,大有学问–也许是因为脚没有表情但也能反映出感情。。。。

我的涂鸦是自己摸索的(当然指导的朋友不少),很不正规,发现自己对铅笔和炭笔都不会使,用毛笔画人体的时候,快感特强烈。于是,自我陶醉在毛笔的涂鸦上。在都是老外的课堂上,也算是标奇立异了吧?



有一天,男模特的个子小,模样一般,我几乎要退堂了。

不一定要肌肉发达如健美先生,至少,也得有我的个吧?当然,不要像我那样骨廋如柴。(我是最怕去游泳池,去海滩的人–看到老外的肌肉就自卑)–可是,这个老外男模特,几乎叫我有点自豪感了。。。

然而,当老师“叮”一声打响铃声让他摆动作时–我呆住了:他个子小,但韵称;肌肉不多,但不廋,胜在造型像雕塑,活的雕塑–节奏感像舞蹈。。。。哈!老师后来说,他是舞蹈演员!

我其实没呆多三秒,迫不及待的沾上墨汁,写下他的几乎完美的造型,捕捉他身体的舞蹈节奏–我不能再呆下去–90秒之后,他将有另一个美妙的造型。。。

前些日子,国内大学的艺术教授跟我说,刚开放,都希望画模特儿,现在,最不喜欢的就是画模特儿。我想,可能是教学的方法和模特儿素质和训练的问题吧。

国内的人体模特儿课,好像要到大学的时候才有(现在还是这样么?)。美国在高中就开始了。

我收集过一张马提斯的相片:他穿着画袍,西装,打着领带,独自在画一位裸体的女模特儿。估计,他大约60多了吧,早就名成利就了。可是,他的神情,就像一个医学教授在做功课–他可是欧洲“野兽派”“立体派”的祖师爷!

我想,画人体,是不是有点像我们的书法写帖–功课要做一辈子–但是创作的时候–字帖/模特儿都放一边呢?

不是说每个人都可以成为画家和艺术家,但是,每个人都可以亲近,了解艺术。

毛笔现场花了约30秒。。。我不会用炭笔,只会用毛笔


艺术,殿堂里要放一些,但不能全都在在殿堂里。不必太神秘,要有自信、有傲骨,不可有傲心。

衣食住行,衣放首位–可见身体的重要。

赤诚相见,说的是思想上的坦荡荡,不是表示坦率就脱光衣服吧?

脱光衣服的专业不是人人可以做的,不过,和身材好坏关系不大。

我画过的模特儿,女性的,一半都是较丰满的,还有部分是肥胖的。关键的是身体语言,赤裸裸的身体语言。“不俗即仙骨”-说的大概就是这意思。

男模特儿,胖就不好入画了,尤其是画静态的时候。

女同学较喜欢画男模特儿,可是,无论哪个地方,好的男模特都不易求。有一次,模特儿临时有事,英籍老师被逼客串。他不是肌肉型的男子,但是他的动作造型很特别—-因为他学过瑜伽。

有个洋鬼子(在香港),不专心画画,老要求老师找亚洲女模特儿,老师常驺眉头。等到亚洲女模特儿来了,他却只顾着和模特儿聊天。因为此时已经转为私人画室了,老师以后不再让他来。

不管是课上还是课后,私底下,我们从来没有将模特儿的身体当话题。老师没关照过,也不见有任何注意事项之类的通知。

美国的表演艺术,有一种训练法,第一堂课就是大家脱光了,学习自我控制。舞台表演,现场的控制非常严格,好多好莱坞明星常常回百老汇演舞台剧。

北京的话剧导演王晓鹰来纽约看好多百老汇演出,他说最佩服的一个演员,全剧他由头到尾是裸体,而其他演员全部穿服装。

—当一个人(不论男女)完全放松,毫无杂念的赤裸裸的对着你,供你学习、自修的时候—她(他)的身上有一道光,这道光是照妖镜,一切邪念都会消失的无影无踪。。。信不信由你了

不妨试试看学习画人体—-说不定,还能体会到“色即是空。空既是色”的境界呢?


下图:90年纽约上城画廊主持我的《东方女子》画展,她是老板娘。。。这批画,在89年的香港中文版《PALYBOY》介绍过,访问者是作家钟晓阳。


黄锦江(江上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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