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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
轮船经过九江,驻军上船盘查,特别对我多方盘问,言前有柳絮其人过此,他是什么报社记者,从他的记事册上,查出有我的名字,是什么党分子。但他又无证据扣留我,终亦放行。我和柳絮在上海多次在一起,他是朝鲜人,入了中国籍,曾做过报馆(什么报我想不起了)记者。1952年是苏州江苏省师范学院历史系教授,和我一直有书信来往,195?年去世。
船到汉口停泊,我即上岸到洪雯云家,见到八弟和洪。便别了洪,同八弟急忙回到轮船,假装互不相识。等到船开出两三小时,方才和天矞一起细谈他离开上海以后的情况。冬天水浅,上行慢,到处见浮沙;至沙市不远,船即陷浮沙(沙碛?)中不得出。长江北岸是贺龙统率的红军驻守,曾一度上船盘查,对一般来客无所扰,但对房舱官舱国民党要人及其眷属(是些什么官儿我不理会)却受到细细的诘问。红军离船后,这些官儿,坚决要全体乘客上南岸等待有船来施救。南岸是距华容县不远的一个村镇,旅店既少,又十分狭隘,有不少客房,都被有权势者占去。一般乘客,包括我、天矞和八弟,只能出钱租赁稻草铺地寝处。伙食亦由乘客推举人出来采买、烹调,俨然像有组织的样子。党官另开伙食,对一般乘客颐指气使,还调戏平(贫)民及村中妇女,但此地妇女,并不畏避人,十分开通,行路时,可以随地蹬下便溺,村民不以为怪。乘客中有一个中年(大约三十几岁)妇女与船上一船乘客已甚相熟,自动出来帮忙办理伙食,对病弱老孺都非常关心,但也怕人和她调笑,但绝不同人苟且。我和天矞、八弟都十分钦佩其人,特别是在大家遇到困难时出现的颇有豪侠风的妇女,可惜记不起她的名字了。我们在村镇里住了三天或四天,果然有船从下游开来,并有一兵船护送。旅客都移上该轮,上行过宜昌,入巴陵峡、三峡,都没有停留。以上行慢,我们都得尽情观赏三峡夔巫风采,惜未曾一闻猿啼耳。
船至万县,刚泊码头,即有王陵基的武装兵士若干上船,禁止旅客上下船。一兵官竟至船长处查问卢××。我听见了(我们住的是统舱)才吃惊,计无所出。天矞便命我马上到官舱找赵巨旭的姨太太王玉兰。原来赵先是南充端明女中天矞的教师,现在是邓锡侯的驻沪代表,和他家有来往(前面曾经提到过)。王玉兰是个二十许的韶秀,是乘新船来的,我们换船后方才见到,也就间或到她的官舱房里坐坐谈谈,她也十分殷勤招待。她喜听京剧玉堂春,常常开留声机边听边跟着唱《苏三起解》,大概情思有所寄托。我至今也还记得《王公子立志不另娶,玉堂春誓死不嫁人》两句。话拉回来,当时急不暇择,忙对她说明来意。她立即拉着我陪我下船。我说,我此时忘了带钱,她又返身去取了大约二十元左右袁大头给我,快步下到船边想闯上岸去。因为她那一身贵妇人打扮,我也穿着西服,满以为可以蒙混下船,谁知仍被挡着不准。王玉兰马上拉着我快步上到官舱大厅,在一桌正打着麻将的官太太(王玉兰和她们像原来就熟)旁边,要我挨着她坐下。我那时心里非常着急,不知统舱里天矞和八弟如何应付,几次想动。王玉兰似乎警觉,虽不言语,却捏着我的手腕示意.我明白了,也就只好伏伏贴贴地像“抱膀子”样两眼盯着牌桌了。牌一直打到天亮,人们也才走动起来,又听到机舱的响声,似乎要开船的样子。果然,一会儿,船开出了,天矞也找上了官舱,我才和她一起向王玉兰告别,连谢也来不及道。下到统舱,船上的兵在开船时已经撤走了。原来我上官舱那一刻,好几个兵由一个官长带着跑来围着天矞和八弟盘问。八弟说,船一到码头,我便上岸去了。问我“到那里”?他们齐声讲“不知道”。他们看盘问不出一个结果,便开始检查我的行李:衣箱、网兰,书和信都检查遍了。突然那长官查出我友人李建中的信,他看了,问李建中和我的关系。然后他对天矞说,李是他的老朋友,也亏得我八弟应对得体,他才叫出了兵士,对天矞和八弟说,是沙市有一个姓江的人写信来检举我,说我是共产党。他后来也走了,天矞才告诉我,我一想,的确有一个年青人在船上和我谈过话。名字我忘了。(后来才知道他是个国家主义者,醒狮派。幸好我离开上海时没有把书全带上,想把病养好了再来;而所带的一些,又在船陷浮沙时,怕两岸的兵来检查,把诸如旧金山出的《平等》之类抛下了水。另外一些外文书包括马克思的三本《资本论》,巴枯宁、克鲁泡特金的著作放在另一个网篮内堆在船头,也就没被搜查到。船开后,大家松了一口气,我和天矞才再上官舱,谢了王玉兰。当船快到重庆,离重庆三十里(?)一个叫鱼洞溪镇口小停时,我便一个人叫了小船上了岸,然后在船到重庆后和他们会合。我们是早先说好,先去找天矞的美专同学罗文谟(他后来做了国民党四川省党部的秘书长),也就安安稳稳回到合江曹锅厂,见到父母和弟妹们,原来七弟早在三一年春先回了家,此时在贵州赤水沈佛愚做校长的中学任教,家里还有二嫂、七嫂、十妹、幺妹。一家团聚好不快活。但一转眼便过了春节,那时好多年没有一同过的大节气了,以后是清明上坟,日子过得真快。
在家里休息真是休息,不劳心、不劳力,空气新鲜,有父亲开药,母亲熬药。有时逛逛白塔,见见伯娘和堂兄妹。过河到衙背后和袁五姐(丽华)谈谈心,也上街访问当年同学和父亲的好友袁继伯,他家住近郊乡下。父亲早已寝馈于佛学典籍,有时还看我带回家的人生哲学一类书。他老人家天未全亮便起床外出散步;夜晚在菜油灯下看书圈点。天矞受到父母的亲切款待,和妯娌妹妹们也合得来。八弟看他的书,有时还下河洗澡。我的重神经衰弱已渐渐好起来了,但由于1923年“一·二八”事变,上海沦于日寇,我留在上海的大量书籍都遭了毁灭,回上海已经无望,九弟也毕业回来。阴历的六月十三(阳历七月十四),是父亲满六十的寿辰,全家正筹办为父亲庆寿,哪知父亲预先说了从那天起要吃长素,这就使全家人惊着了。父亲自来身体虚弱多病,营养不足,吃蔬菜时候多,如果吃起长素来,怎么受得了。娘当然不会反对,她自己早已信佛了。我们弟兄姊妹妯娌于是一同在临大庆那一天,跪在父亲面前苦苦哀求,也还提到不要迷信什么许下了愿,破了戒,死后灵魂要坠入阿鼻地狱的话。父亲听完后反而笑起来,说,你们晓得的难道我不晓得?天堂地狱是在人的心里……。要我们都起来,接受了我们的孝心。那天真是我们全家最快活最幸福的日子。父亲的寿辰过了,跟着便是今后我和天矞往何处去的问题提了出来。父亲没有意见,要看我们自己。于是我们便决定上成都。自从回到家,我便和成都的同志们通信,特别是吴先憂,他那时是华西协合高级中学的教务主任,约我们去教书,我们也答应了,天矞可以在华美女中任教。父亲首肯了,大致是七月尾,我们便动身了。父亲一直送我们到河坝,看着我们上船开船。我知道他老人家是忍着痛含着泪送的。他会想到说不定这是我们父子永别!父亲在1934年去世,我们都没有丢下教课赶回家奔丧……。
我们动身上成都时,还没有从泸州到成都的汽车,我们沿途是雇滑竿(两人一前一后抬的竹轿),经隆昌、内江、资中、资阳、简阳而到成都,先落脚在商业场大江通信社。通信社是友人王作宾办的,李建中编发新闻。我们早些年就在重庆和建中(那时他是天主堂街重庆书店的店员)相熟,是同志。我的几个弟弟到上海,都经过重庆烦他招待,买轮船票送上船的。第二天先憂便来和我们相会,我在华西协合高中讲国文和外国史。谁知事情竟有变。原来是潼属共立高中高三的一位教师被学生轰走了,校长张良卿(亮青)急急忙忙到成都来求援。那一位曾在西湖艺专的刘大哥(忘其名)向张校长推荐我。那时我在上海出过好几本书,居然被张中了意,无论如何要先憂出让。经过反复磋商,终于彼此连我和天矞也一同去了。我教课,天矞作女生管理。于是约定日期同张校长一同坐滑竿上了路。
我从此便开始了在四川的教书生活,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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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年十月十八日
八七年四月三日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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