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苏阿芒同志为采访聂耳事迹从天津到昆明,回经成都来访。我感到十分高兴和惊异。他年纪还很轻,但世界语讲得十分流利。当时我逼迫得我不得不用世界语同他对话。我对他说:“我只有招架之功,但无还刀之力。”我回四川以后,找不着一个可以对讲世界语的同志。几十年了,“三天不念,口生疏 ”,我只能在读写上下功夫。苏要我给他在纪念册上题字,我写了对他的佩服和我自己的惭愧。他别去以后,在《Heroldo de Esperanto》上写了对我的访问记。我在外文系教世界语,只教完一班,后因历史系课紧,不让我一直教下去,也就由宁守仁同志接手了。但我并不放弃世界语工作,由李大成同志刻钢板,油印发行了《川大世界语学习》的刊物。就在它的第二期上写了《难忘的会见-芬兰世界语者阿托杜亚的访问》,和苏阿芒回去后的来信。四篇自然科学与世界语的译文,也在那时印成油印小册子分送各地的同志。
II
1964年上半年全国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即“四清”运动,批判“海瑞罢官”戏剧,“早春二月”、“北国江南”电影,批判邓拓、吴晗、廖沐沙;批判“各种艺术形式”,几乎所有艺术,意识形态都受到批判。翦伯赞也不行了,田汉的《李慧娘》受到严厉的批判,等等、等等。“政治是统帅、是灵魂”。一切意识形态上的修正主义,不过是党内两条路线斗争的反映,即是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走修正主义路线的,从中央到地方的大官小官在他们各自掌权的地方搞反革命政变(林彪的话)。十年浩劫,罄竹难书,好得已有人写了《文化大革命十年史》等等。还有当时成都工人革命造反兵团编印的《毛主席革命路线万岁-党内两条路线斗争大事记(1919-1967)》尽可翻阅。我不打算在我自己的《回忆琐记》里来搜索记忆,写一些记不清,数不清的大事小事。
从我所在的四川大学来说,早已不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而是“黑云压城城欲摧”了。果然,我感觉得,一夜之间川大鼎沸起来了。我只说我,那天的日子记不起了,我上午到系上去,在世界史教研室门上,贴出了对我声讨的大字报,罪状只有三条:(一)上海滩上的臭文人,(二)老无政府主义者,(三)随时昏倒的臭权威。署名的是几个平时对我亲切的教研组里的年青教师。这使我突然一惊,在情感上是一击。但不久我知道了,在“人人自危”的时候,他们要和我“划清界线”;以后见面时也若不相识了。
川大学生成立了《八·二六革命造反兵团》(红卫兵),掌了权,原来的当权派大多数都靠边站了。操场上、图书馆墙壁上……总之,能张贴大字报的地方都贴满了,甚至特别在大操场竖立起篱笆来贴。我,同其他年老的(也有中年的)教师、教授一样,每天都必需到系上去学习。但除了那么一张大字报外,还没有对我的辱骂。甚至工会方面的大字报,也没有提到我。但我并不庆幸。今天没事,明天后天随时都会来。人心难测,有一次我在图书馆门前,居然有系上的助教对我吼“要砸烂你的狗头”,我不怕,我面对他说“我的头是人头,不是狗头”,我受不得这样的人身侮辱。而我们的系主任,全校三个一级教授之一的徐中舒却是“文化大革命”一开头就被揪出来的。系上教授被点名批判的还有蒙文通、冯汉骥。
人之一生,有所爱,就有所憎;被人尊敬也会被人嫉恨。我在川大便有这样的经验。那是1957年反右派斗争那年,我险些被六个人想推落阱下,然后掷下石头。六个人中有的现在已经去世了,活着的我也不愿提名叫姓。而历史系到有三四个。其中之一便是我所钦佩的,老实的,“正派”的徐中舒,他是被邀请的,被利用的。听了会上的人的发言不是恍然大悟,而是莫名其妙的。因为如人所说,他自来不懂得政治。其中有一位和我纠葛很深,不是我对他而是他对我;不是我容不得他而是他嫉妒我,千方百计排挤我。这个比我来川大稍晚而比我年青得多的人,对于他我前面已经提起过:年少得志,自命不凡,名利熏心……。这人,我在反右的一次会上曾说:难乎为他人之上者,如当时的系主任胡鉴民;难乎为他人之下者如邓清和,陈贤齐;难乎其与他不上不下者如我。这是有根有据的。他在这次六人会议上列举我四大罪状:(1)我在工会、在民盟(我加入民盟后曾任过川大民盟支部委员)是谢文炳(他是党员副校长,已被带上右派帽子)安的钉子,(2)我当工会主席,搞分散主义,常常与党闹对立,(3)我不学无术,原来只是个中学教员。他还没有提我是老无政府主义者。(如果提出,那我怎么会被民盟吸收?与会六人中只徐中舒不是盟员)。说我是中学教员出身,不配当教授,六人中就有中学教员出身,和我一同在华西协中教过书的!
四条中一二条最毒,但会议的记录交省委派的三人小组后被他们否定了。三人小组的成员是代伯行、鲁光和赵光荣。代、赵是校党委书记、副书记,鲁光是解放后派来的军代表。他们深知我之为人,坦白直率。因为工会工作重大的都及时向代书记作了汇报。我记得五三和五四年改选工会时,我曾向代问过,他是否看过我的档案,我是个无政府主义者,请千万不要向工会大会提我当主席。他回答我,“早看过档案了,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一直到反右斗争後,世界史教研室主任缺出来要人充当,代书记才同意我卸去工会职务。所以他们的前两手“钢鞭”,终于被三人小组否定了。 可是,我那在锦江中学教书的妻子邓天矞却受到最大的折磨。说她在开县女中当校长时,当了开县国民党县党部委员;又说她在上海时是无政府主义组织的妇女部长,还要她交代和华西协合高中校长吴先憂(那时吴早去世了)和巴金的罪恶和关系。而这些全是无中生有的事。怪的是,我却是这个中国少年无政府主义者联盟的主席而巴金是副主席,又说巴金是书记我是副书记,任他们信口雌黄,无中生有,总以把人“打倒在地,又踏上一支脚”为快,她被斗被打被扯去头发,和锦江中学校长杨蜀翘一起关进牛棚,受尽百般凌辱。天天要她写交代,要她检举别人。我差不多每天,至多隔两天去看她一次。我的七弟是她当开县女中和后来当犍为县女中的校长时的教务主任,也常常去;我的九弟(那时他在工学院)更是天天去,替她修改”检讨书”。她後来从牛棚中放出来,加入了“红教工”也当了造反派,可是她家被抄了两次,还不公开地又把她的东西抄走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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