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悄地走了(1)

清晨,夏时制调整后的洛杉矶,从病房窗外望去,天空依然朦胧,只有医院高楼前的喷水池不知疲倦沙沙地响着,这一刻,执意要把大地唤醒。忙碌了一夜,整个病房只剩最后一张空床了,这是我压着的,我科是Neuro Stroke Unit,最后一张床我要留给中风病人的。

这时,莱妮护士匆匆地走来,“24床Mr.Stone走了,我看他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我习惯性地抬腕一看:早上六点四十七分,离交班只有十三分钟了。斯通先生执意要选择这时离开,一定是要我们送他最后一程。这样想着我来到病床边,一个直挺挺苍白的躯体裹在白床单里,只有墙上氧气的嗤嗤声还在雾化吸入的小瓶内冒着气泡,我顺手关掉了氧气,一切都静了。一个灵魂刚刚摆脱了凡俗的世界,安然向天边游去。

十三天前,也是凌晨,Mr.Stone以败血症;中风待排在我班上入院。彬彬有礼的斯通先生,言语简陋。只对护士的询问一问一答,自述4月9日要做左脚伤口的皮肤移植。他是糖尿病继发感染左脚后跟上带着一个移动性的wound vacuum来入院的。白天在诊所刚刚做过左脚清创术的斯通先生,遵循血管外科医生的嘱咐,植皮前长期慢性房颤抗凝药物必须停用。回到家里后多次腹泻,一过性的右侧肢体麻木,握不住咖啡杯来医院急诊。CT、磁共振、颈动脉及心动超声等项检查并末查见明显脑梗塞病灶,临床称为腔隙性梗塞。但是反复腹泻脱水很快导致慢性肾衰雪上加霜并发急性肾功能衰竭,大量生理盐水静脉冲击疗法下,整个人体只有灌入的水,没有排出的小便,很快形成anasarca(全身浮肿)。虽然病人腹泻,血钾却高达6.9(人体钾量正常值在3.5-5.5mmol/L之间)血尿素氮,肌肝一路飚升,肾病专家咨询后提出必须马上Hemodialysis(血液透析)。即是将血液抽出体外,经过血液透析机的渗透膜,清除血液中的新陈代谢废物和杂质后,再将已净化的血液输送回体内,也是大家熟知的“洗肾”或“血洗”。

斯通先生长期服用抗凝药Warfarin,INR(International Normalized Ratio)高达5.8,这种用凝血活酶所测得的参比血浆与正常血浆的PT比值,所检测血液凝固时间值越高,血液凝固所需的时间越长。这样可以防止血栓形成,例如血栓导致的中风。但是,如果INR值非常高时,就会出现无法控制的出血的风险。

现在必须使斯通先生INR的值降下来。我们一边给他皮下注射vit.K,一边紧急输入四袋Fresh frozen plasma (FFP),在INR降到2.5时,他被送到手术台上,右胸前插入了Quinton catheter 开始了第一次洗肾。当3个半小时结束洗肾后,却发现插管处不断地流血,同时病人身上出现散发性的多处的青紫瘀斑。病人出现了ITP-Idiopathic thrombocytopenic purpura(特发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不管是加压袋,止血棉,伤口很快把大量的纱布都染成了鲜红,浸湿了枕套,床单和病人的睡衣。每每给医生打电话,都是局部加压,观察血红蛋白和红细胞压积。刺眼的鲜血,使护理人员心急如焚。资深的床位护士莱妮照顾着这样的病人,一面焦急着“怎么办?怎么办?”,一面眼泪冲洗着殷红的床单。血浆和红细胞一袋袋地灌进着这个71岁虚弱的身体。最初几天每天只有在洗肾的时候,随着血液动力学的改变,插管处才会停止流血。而接着斯通先生的主诉,“我不能呼吸,我胸闷。”听了更让人为他担心这个身体已经出现多器官衰竭。病人已完全没有小便,尽管每天洗肾,每次排出1000毫升的体液,原本房颤的心脏,很快发展为左心衰竭。抢救斯通先生的生命还是在每天输浆补血排液,纠正电解质,维持体内酸碱平衡,控制心率血压上,病人症状却没有任何改善。

“请停止一切治疗,我不要再受任何折磨了。”斯通先生思维完整而理智。下午,他把全家叫到床边,一位半身不遂的老太太坐着轮椅由二个女儿推着进病房。入院前,斯通先生是照顾中风太太的caregiver,现在他要跟太太说,“对不起,是时候了,我要先走了。”说完,他让所有的家人都离开,只要一个人静静的永远地休息了。

再次打开24床病例,CMO(Comfort Measures Only)几个粗体黑字与他的名字并例着。床位医生在当天的病程录上写到:遵照病人的意愿,停止一切治疗,家属完全理解和支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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