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元大都遗址的历史记忆（下）

到至元二十二年（1285年）时，大都的大内宫殿、宫城城墙、太液池西岸的太子府（隆福宫）、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等官署，以及都城城墙、金水河、钟鼓楼、大护国仁王寺、大圣寿万安寺等重要建筑陆续竣工。至元二十二年，发布了令旧城（金中都故城）居民迁入新都的诏书：“诏旧城居民之迁京城者，以资高及居职者为先，仍定制以地八亩为一份，其地过八亩或力不能作室者，皆不得冒据，听民作室。”从至元二十二年到三十一年，有四十至五十万居民自金中都故城迁入大都。此时期还陆续完成了宫内各处便殿、社稷坛、通惠河河道、漕粮仓库等建筑工程。元大都的营建工作至此基本完毕。此后元朝各帝陆续又有添建，如孔庙、国子监，郊祭坛庙和佛寺等，但对元大都总体布局没有变动。

如今我们尚可查阅的文献记载，蓟国是北京地区最早形成的政体之一，系黄帝后裔所为，出现于殷商时期，一个弹丸之地，城池很小。位于今日海淀和朝阳一带。公元前1122年，周武王灭商以后，封帝尧后代于蓟，封周宗室召公于北燕。据《礼记·乐记》记载，“武王克殷返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后于蓟。”而《史记·周本纪》又记载，武王褒封“帝尧之后于蓟”。蓟国都于蓟城，到了春秋中期，约公元前7世纪，被燕国所灭。因此，北京作为一座郡邑，若从燕国蓟城算起，已有三千多年的历史，时光流转，到了金中都、元大都时期，才算出现近代城市的雏形。在历史的长河里，北京随着朝代的交替、历史的变迁、社会的发展，在不同的朝代有着一些不同的称谓，大致算起来有二十多个别称。譬如蓟城、燕都、涿郡、幽州、蓟州、范阳郡、燕京、南京、燕山府、汗八里、中都、大都、顺天府、京师、京兆、北平、北京等等，由此可见，其历史的悠久和文化的灿烂。

按照如今的说法，北京元大都城垣遗址公园，西起海淀区学院南路明光村附近，向北到黄亭子，折向东有海淀段和朝阳段，全长9公里。疫情前的一年我回国到北京访学，特地安排了一天寻访元大都城墙遗址，来感受一下以前元大都城的范围。那年月蒙古人在草原上住惯了，以蒙古包为家，杀进北京老城，并在此建都，修建宏伟建筑，绝非他们的能力可逮，故而不难理解元大都的“行政办公楼”和城墙建设，只有敦请汉人工匠辅佐打造，多以“干打垒”的土墙筑成，乃是符合情理之事。

如今在蓟门桥西南，中国政法大学东门与北京邮电大学西门之间，仍可看见设有标志“元大都城墙遗址”。德胜门外，有一处名叫土城关的地方，即为元代健德门遗址。在原有的城垣遗址园区里，已建成“元城新象”、“大都鼎盛”、“龙泽鱼跃”等景点。还有“鞍缰盛世”大型雕塑，借用地形起伏，以八匹骏马表现蒙古人当年策马征战汉室的血腥历史，徜徉其间，似有时光倒错之感，令人唏嘘不已。

身临其境，让我想到了宋亡之因，源自蒙人杀入中原，绝非是简单意义上的改朝换代，而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次亡国。“崖山之后无中国”这句话可谓血泪斑斑的警句。史载宋朝覆亡，崖山海战让大宋王朝的精兵强将几乎全部殉国，一脉相承数千年的中华文明由此产生断层，其影响深远延续至今。宋朝抗金名将岳飞就是一个例证，他官至少保、枢密副使，封武昌郡开国公。后因奸臣秦桧等人诬陷，岳飞被一心偏安苟且的宋高宗下令杀害，死后多年宋孝宗为其平反，追谥武穆、后追赠太师、追封鄂王，改谥忠武，称之为岳武穆、武穆王、岳忠武王。明神宗万历帝加封岳飞为三界靖魔大帝，配奉于各地武庙，故被后世誉为“民族英雄”，这样的正面人物，不知为何元大都遗址公园却不弘扬，反而为胡人入侵汉室而高唱赞歌？

在现代中国学术界，“崖山之后无中国”是一个争议很大的命题。大宋延续300余年，重文抑武，得以在人文、农工、贸易诸方面都达到了中国分封社会时期的巅峰，是中国古代历史上经济与文化教育最繁荣的时代，唐宋八大家中有六人出自宋朝，儒学复兴，社会上弥漫着尊师重道之风，商业经济发达，其成就超过了之前的隋唐和之后的明清，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个没有抑制工商业发展的朝代，并且极力发展对外贸易。虽然不断的纳贡称臣，但国库岁收依然充盈。终宋一世，只爆发过几次小规模的农民起义，有其深层次的历史原因。只可惜被外来的胡人毁了。

那年月，蒙古骑兵征战中国中原地区时，其种族灭绝手段极为恶劣，几乎每个郡邑都有屠城记录。大屠杀造成了人口锐减，其数字令人触目惊心。历史文献记载，当时在北方有4500万以上登记人口，而在各地屠城以后，总数已不到700万，可谓白骨遍地，千里无人烟。蒙古军队攻占长沙时，岳麓书院的数百名书生全部壮烈战死，留存史册，就是其中一个例证。面对蒙古人的入侵，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军民自发跳海殉国，这样的气节，何时能再次拥有？

此后汉文明再也没有振作起来，市民社会的发育，新型商业经济的发展，以及科学技术的创新都无从谈起，中国丧失了最好的发展机会。虽然百年后汉人复国成功，但继起的明王朝还是受到蛮族很大影响，大开历史倒车，无视生命价值，抑制商业贸易。汉人在遭遇北方骑马民族的重创后，开始变得保守，其统治阶级相比较宋朝统治者而言也更残暴，此后的数百年，面对外侮，大多数的汉人精神麻木苟且。在游牧民族的入侵和打击下，崖山之战后，大宋王朝亡于蒙元。面对这样的历史篇章，我很纳闷，北京元大都遗址公园里展现的“鞍缰盛世”不知有何积极意义？要向游客传导一种怎样的价值观念？

横穿元大都城垣遗址公园东西有一条河流，如今谓之“小月河”，民国时期叫做“土城河”，原为流经北京城的清河支流，起自德胜门外关厢，上游为西北土城沟，故有此旧称。1985年后与长河暗渠相接，然后向北沿土城沟流经黄亭子，向东至祁家豁子，再北折入小月河故道，在上清桥西北汇入清河，全长10.25公里。其中朝阳段以小月河为中心，分成小月河南岸土城遗址保护区，小月河北岸绿化景点建设区。我去探访时正值深秋，北京一年中最好的时节，别有一番风情。

驻足在小月河旁，我的眼前仿佛晃动着千年运河的波光潋滟,画卷舒展开来，古朴又凝重，顿生几许怀旧的冲动，凝望着镌刻岁月风雨的土坡，我知道在它的五色土下面隐藏着怎样的历史沧桑，千年以降的胡人蛮夷不断入侵故事，汉室自强不息的历史篇章，以及辛亥革命之后现代中国崛起，垂世而独立，乃是一个历史拐点，仰仗的是孙文们引进的近代西方基督教文明及其价值观念。不信你自己去叩问刻录着历史年轮的那一段斑驳土墙，那露出地面的那一茬残垣断壁，会向你娓娓道来。

我知道小月河在柳絮的抚慰中，有着怎样的百转柔肠，偎依在历史的土墙前等你到今天，等你把她的故事砌进土墙里,埋进土里，捧进水里，让魚儿们去四处传说。此时此刻，万里之外的我，期盼与你何日能再次相约，不只是为了千年一叹，到我们的梦河那边一游？

2022年12月24日平安夜修订于加拿大温哥华枫林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