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军
【引子】2023年5月26日，龚益全在西岭书法分院作了一堂题为《草书的形式规律——以胡抗美先生草书思想为例》讲座，赢得书友们的交口称赞。他从草书造型的十一条规律（大与小、长与短、松与紧、宽与窄、正与斜、枯与润、断与连、方与圆、粗与细、浓与淡、偏旁部首挪位），以及草书的学习方法，浅谈书法审美等等，总结了自己在胡抗美导师的指导之下学习草书的一些感悟，可谓情真意切。他还带来了胡抗美先生指导的三位硕士研究生，四川大学硕士研究生金烁解读胡抗美先生草书手卷，中国艺术研究院硕士研究生刘项民示范运笔规律和点评书友习作，四川美术学院硕士研究生李挥毫点评书友习作。
这让我突然想到：何不借此机会谈一下自己读胡抗美先生书《杜甫诗秋兴八首之一》草书手卷的些许感悟呢？！
【初遇】初遇胡抗美先生，是在几年前的成都荣宝斋美术馆。那次，是《胡抗美、吕金光书法联展》，其学术主持是艺术理论家、四川大学艺术学院院长黄宗贤先生。何应辉先生对展览给予了积极的评价，还希望胡抗美和黄宗贤先生能够将在四川大学进行的书法博士研究生的教学经验和方法能够传播到社会中去，以使书法爱好者和书法实践家能够从中汲取有益的养分。在这次展览上，有幸亲耳聆听了胡抗美和吕金光先生对草书的一些探索和实践感悟，也亲眼目睹了他们探索和实践的成果。饶有兴趣的是，还听四川文史馆的陈沫吾老师讲解了他对胡抗美先生游刃有余地反方向运笔的一些笔墨技法的感受和钦佩。
【复识】第二次见到胡抗美先生，是在几年前的福宝美术馆。那次，是四川大学举办的书法教学成果展，作为四川大学书法博士研究生导师的胡抗美先生亲自莅临现场指导和祝贺。作为四川大学书法本科班班主任的中国工程院院士、四川大学校长谢和平先生在开幕式上对四川省书协、成都市书协的书法名家给予四川大学书法专业的本、硕、博学生的艺术指导表示了衷心感谢，对即将奔赴工作岗位的学生们寄予了深切期望。基于对胡抗美先生在草书领域探索和实践所取得成就的崇敬，我提前一个小时赶到了展览现场，并抓住机会向胡先生请教了我在阅读和感悟他著的《书为形学》和《中国书法章法研究》两部书中所遇到的一些困惑问题。胡先生饶有兴致地一一解答了我的疑问。我与胡先生的问答式对话，足足持续了近半个小时，还彼此加了微信，留下电话。他和蔼可亲、诲人不倦的作风迄今令人难以忘怀，受益匪浅。什么是学养、格局、胸襟、气度和境界？胡抗美先生的做法便是佐证。据龚益全老师讲，胡抗美先生现在除了日常生活中的读书、做笔记、写文章、写字之外，主要忙于全国各地的公益讲座。这从另外一个角度诠释了胡先生的厚学养、大格局、宽胸襟、广气度和高境界。
【感悟】读胡抗美书《杜甫诗秋兴八首之一》草书手卷有感
其一，根植传统。从整体上看，观此草书手卷，碑帖自然融合，节奏跌宕起伏，点画精到到位，结体丰富多姿，行气贯通自如，墨法水到渠成，章法错落有致，大抵可以从传统法帖中得到验证。沈曾植曾说：“篆参隶势而姿生，隶参楷势而姿生，此通乎今以为变也。篆参籀势而质古，隶参篆势而质古，此通乎古以为变也。故夫物相杂而文生，物相兼而数赜。”从局部来看，观此草书手卷，篆隶草行楷五体杂糅，有破有立，形成了独特的个人风格。我们从颜真卿、米芾的一些经典作品中可以观察到其端倪。
其二，穷于创造。《老子》第二十八章有言：“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复归于婴儿。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复归于无极。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复归于朴。……故大制于割。”以溪流之阴柔，容山峦之雄强，可视为“有容乃大”，像婴儿那般轻盈天真无邪。以空白空间分割的主观能动性，去呼应墨色空间分割的客观能动性，创造时空变换的无穷之可能，达成“无极”的魅力玄妙之境，像以太宇宙那般变化无穷。以虚空山谷之姿态，容万物之缺陷，可视为“虚怀若谷”，像自然的真朴那般吐故纳新。……由此，完美的章法体制浑然天成。
其三，大气磅礴。我看到了甲骨文的镌刻味，钟鼎文的篆籀气，简帛体的恣肆态，石鼓文的雄强气，汉隶的放逸姿，可谓之“金石气”。我也看到了“居庙堂之高”的“庙堂气”。我还看到了“隐山林之远”的“狂野气”。我更看到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思考无数”的蛛丝马迹，可谓之“书卷气”。由此，而系统集成为视觉冲击力极强、情性感染力极深、哲思启迪力极富的，爽心悦目的，大气磅礴的草书手卷。
【延伸阅读】胡抗美著作——以自己已经阅读收藏者为例
其一，《书为形学》
其二，《中国书法章法研究》
【胡抗美简介】
胡抗美，1952年生于湖北襄阳，号鹿门山人、一席堂、得天庐、三觉翁。第四届、第五届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第四届中国书法家协会创作委员会委员，第五届中国书法家协会草书委员会副主任，第六届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草书委员会主任、青少年委员会主任。全国书法篆刻展、全国兰亭奖展、全国青年展、全国草书展评委。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顾问，中国艺术研究院、四川大学硕士、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中国传媒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兼职教授，中国国家画院书法篆刻院副院长。
艺术成就
书法作品多次入展全国展、全国中青展、兰亭奖展。作品被邀参加卢浮宫国际艺术大展和中日、中新、中韩、中意、中德书法交流展。应邀到英国、韩国等国就中国书法艺术进行学术演讲。
理论著作
出版有：《中国书法章法研究》《书为形学·胡抗美教学文献》《中国书法艺术当代性论稿》《胡抗美书学论稿》《胡抗美书法课徒稿》《中国古代用人智慧》等；
诗词专著
出版有：《盼兮集》《志外吟》等；
书法作品集
出版有：《中国当代书法名家·胡抗美》《胡抗美诗词书法集》《胡抗美书法作品》《情感形式——胡抗美 沃兴华书法展作品集》《当代书法名家·胡抗美卷》《中国美术馆当代名家系列作品集·书法卷·胡抗美》《当代中青年书法家创作档案·胡抗美》《中国书法家精品集·胡抗美卷》《进入狂草·胡抗美书法艺术展作品集》等。
【延伸阅读】胡抗美指导的研究生——以龚益全、金烁、刘项民、李挥毫为例
龚益全，四川省犍为县人，硕士，大校军衔，1978年4月考入成都军区步兵学校，毕业后留校担任硬笔书法教员。历任原成都军区办公室副主任、贵州省安顺军分区司令员、成都军区司令部编研部部长等职。2013年进入中国人民大学胡抗美书法高研班学习。曾获全国第一届学生书法大赛（大学生组)二等奖。现为成都丙戌金石书画研究会顾问，四川省硬笔书法协会名誉副主席。
金烁，1995年生于山东临沂，2018年本科毕业于四川大学绘画系（书法）专业，同年获英语与绘画（书法）双学位，2021年研究生毕业于四川大学美术学专业，导师为胡抗美先生。
【延伸阅读】源于日本的少数字书法，刘正成（国际书法家协会主席）曾经作过题为《少字数的张力——从手岛右卿到井上有一》的主题发言。少数字书法举例：
金烁解读胡抗美先生草书手卷（杜甫诗《秋兴八首》第二）：
【作品解析】金烁从胡抗美先生本人阐释中摘要解说道：如上草书长卷的创作过程，始终处在阴阳相生相克的矛盾对立统一当中。追求运动感、节奏感，在对比中进行组合，在组合中进行对比。我以为，作品的对比越丰富，作品的内容（涵）就越深刻。作品大概分为十一个区域。
第一区域
夔府孤城落日斜
线条比较粗，用笔速度相对慢，结体倾侧，无行无列，空白造型丰富，并且出现了块状结构。
一、该区的组合特点：总的看，第一区上半部分采取的是左右连结的方式，而下半部分采用了上下连绵的方式。左右连结一般表现为体势，上下连绵一般表现为笔势。左右连接时，如果行间距为零，或小于字间距时，便出现块状结构。作品中『夔城落』三行的行间距等于甚至小于零。『城』和『落』的行间距实际上是负数，所以形成了穿插咬合似的块状造型。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块状既不是西方的专利，也不是绘画所独有，它是书法的一种特殊的造型方式。其理由：首先，它是以汉字为载体，块状是汉字组成的。其次，它具有汉字的书写性，是从传统中延伸出来的，因为无行无列是我们传统章法的一个种类。第三，中国书法强调对比，而块状增加了一个对比元素。
二、笔法特点：第一区中有一个明显的地方，就是增加了碑的用笔。在草书创作中使用碑的笔法，一是增加了用笔的趣味性，碑帖结合，在不同用笔中使作品动的感觉更加直接。二是让碑帖在结合中刑（形）成对比，实现用笔的夸张。三是碑帖用笔加强了作品势的表现力，这种表现力是应异笔同势而产生的。
三、空白特点：由于前三行的第一个字左右连结，使第一区的上半部分处在封闭状态，下半部分既摇摆又开放，所以中间完成了一个较大的、较完整的空白造型。同时，在头一行的下部和这个区的下部，分别出现了两个三角形空白造型。四、局部章法分析：第一区上密下疏、上宽下窄、上下打开，并自然而然的（地）为下一区域留下接口。
第二区域
每依北斗望京华 听猿（实）下三声
线条比较细，用笔速度相对比较快，结体相对比较工整，行间距相对比较疏朗，用笔以帖学为主，在连绵中追求点画的表现。第二区与第一区形成鲜明的对比，如同音乐一样，由浑厚的低音转入欢快的高音。
接口是怎么形成的，第一区的『日斜』二字虽然竭力靠右，但『斜』字的竖画向左倾侧，这一点很巧妙，这一行的行势与此竖画的势，一左一右，互相牵拉，既形成了一种力，又向未来的左区造型伸出了橄榄枝。『日』字小，『依』字大，呈现一种互补关系。『落』字的末笔与『依』字的末笔，形成呼应关系。『落』与『每』一高一低，两字之间加大行间距，一方面与块状形成对比，一方面与第一区的空白形成呼应。通过以上结体造形（型）和行气的处理，就可以清楚看到接口与插头的关系。
第三区域
泪 奉使虚
第一个区域创作以后，便成为第二个区域创作的参考座（坐）标，所以出现了这两区的对比。第三区的创作不仅要与第二区进行对比，还要与第一行刑（形）成呼应，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首先是重墨的呼应，第二是内涵上的呼应。所谓内涵上的呼应，是指作品到这里实现了一个启（起）承转合的全过程，第一区的前两行为『启』（起），第一区的第三行为『承』，整个第二区为『转』，第三区为『合』。
第四区域
随八月槎 画省香炉违伏枕 山楼
从章法的角度看，这个区域是变作（化）的区域，它开始了三个行气的平均分布。启（起）承转合之后，向创作提出了挑战，是重复前面的节奏，还是像古诗一样换韵，第四区选择了换韵。这里的平均分布是为了新的高潮掀起，这是有两点非常重要。一是『炉』字的特殊表现，它打破了平均的气氛，这里继前面『猿』字出现后，再次以同样的方式使平均的行间距受到阻碍。由此可以看出，行间距的调整往往依靠结体的夸张。二是继第一区『府、孤、城、落』使用碑的用笔之后，『炉』字使用了篆的笔意。篆意的参与，使作品更加生动起来，因为它又增加了一个对比元素。
第五区域
粉蝶隐悲笳
这里第三次出现重墨，使重墨再次起伏，更为重要的是：『隐悲』二字以隶书的笔意出现，从而产生了另一个审美概念，这就是刘熙载讲的内涵美，由内在联系而产生的美感。他说，表面上看，东一句，西一句，天上一句，地下一句，而实际上内在是有联系的。创作进入第五区，就像进入森林的深处一样，各种对比关系都逐渐突显出来。一是重墨在遥远的地方进行呼应。二是继碑、篆笔意之后，又有了隶书的笔意。三是强化了草书的点画意识。在前四个区的连绵之后，五区是个大调整，让争先恐后的劲冷静下来。如果说前四区草书的点画正处在得失间的话，那么，五区就告诉人们点画的表现已经达到了极限，所以为第六区确定了创作方向。
第六区域
请看石上藤萝
这个区在五区隶书笔意的基础上，比较平和、悠闲。其特点，一是纯粹的中锋用笔。二是行气比较正。三是两行整体感强，首行摇摆，次行上窄下宽与首行的摇摆紧紧咬合，从而使首行似侧却正。
第七区域
月 已映洲前芦荻花
枯墨的运用，是由浅入深逐步打开的。其在第二、四区曾有出现，但是少量的，点缀的。而七区的枯墨是成片的组合，由这片大面积枯墨的作用，从而使作品中所有枯墨行（形）成一个层次，这个层次在视觉上离我们相对远一些。
枯墨是自然而然产生的，日本人称之为『墨继』。在墨的使用中，一般都要经历涨、浓、湿、淡、枯的全过程，这个过程因墨与水及行笔速度不同而长短也不同。
枯墨是空白造型的一种类型。点画中空白，连绵笔势的成（呈）线状，体势的成（呈）点状。空白分：点画间空白，结体间空白，行间空白，组间空白，还有四边空白。四边空白，三边空白，两边空白，单边空白等等。
第八区域
杜工部诗一首 辛卯夏月于京
分两个部分，第一行为一部分，其他三行为一部分。『杜工部』三个字使用了楷书笔意，这是因为枯墨区的枯与连绵而决定的。即，用楷书笔意与飞快的枯草形成对比。
第九区域
华
该区只有『华』字一个字，但它承前启后，具有重要意义。犹（尤）其它的长竖画，统帅着通篇下半部分的气势，它首先与『部』字的竖画相向而立，又与『声』字的竖画遥向相背，再与『斗斜』二字的竖画相统一，使作品的基石既有空间感，又有坚强的中流砥柱。
第十区域
久雨晴后
为配合前面的空白造型，增强作品的整体感，第一行上小下大，第二行只安排一个字，形成了一个上面封闭，下面开放的空白。
第十一区域
得天庐主亢美书
第五次出现重墨，重墨的位置偏低，从而使重墨的分布参差不齐。
（资料来源：金烁提供）
来自山东临沂的27岁金烁与河北邯郸的29岁李挥毫，两位书法研究生在成都锦江区联合创办了“书适研究所”，确实不易。
李挥毫，1994年生，河北邯郸人。2016年本科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绘画（书法）专业，2021年研究生毕业于中国艺术研究院书法创作方向，导师为胡抗美先生。
李挥毫点评西岭书法分院书友作品感言：
仅针对点评时问题比较大的作品来讲，以下几点并不代表所有作品：
1、取法不明显，个人书写习惯强，应走出日常书写舒适圈，尽量深入到传统中去。
2、作品通篇过于平正，书写节奏不够丰富，应多做一些针对性训练，提升作品层次感。
3、线条质量偏弱，应多临摹一些篆隶作品，提升线条质感。
刘项民，1995年生，山西长治人。中国艺术研究院书法专业硕士，导师为胡抗美先生。
刘项民点评西岭书法分院书友作品感言：我就说一个问题吧，就是篆隶的问题。整体来看，就是在篆隶笔意的探索上还可进一步深入。很多人学习篆隶，但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篆隶，一方面表现在技法特征上，另一方面还表现在篆隶的精神意味上，在整体气象上沉稳端庄、融通豁达的审美特征。比如，民国时期一位著名书法家曾经说“专习篆书，可俯视一切。”“专习隶书，可避俗气。”这一下就把篆隶为本的思想提高到相当的高度了。除此以外，篆隶和其它书体的融通，我认为也是值得思考的，王羲之就提出过“草书亦复须篆势、八分、古隶相杂”。总体而言，要进一步深入学习并思考——篆隶在书法学习中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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