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梅德维德堡相会后不到一年,乔治殉道节那天天空晴朗。田野都披上了绿装,树上和夹编的栅栏开满了白花,一片白茫茫。天空中这儿一片,那儿一朵地飘着彩云,就像从不知名的国土飞来的鸟儿;喜鹊站在房檐上,转动着小脑袋,唧唧地向过去一年的主人家问候。萨瓦河平静地冲撞河床,无时无刻地冲刷着浅沙滩上的浓密柳树,或是拍打着那凄惨的渔夫小船上的底板。那时萨瓦河两岸既无桥又无路。从西萨克到萨格勒布,人们只好由水路,乘离城很远的特尔涅的“红船”来往,那渡船是属于格列高里亚涅兹家的;最近的地方也还有最小的渡船,取名叫“格尔古利切夫船”,不过人们更喜欢大的;因为萨瓦久已是令人失望的河流。殉道日那天早晨,朝克拉列夫港飞奔而来一匹灰马,上面骑着一个年青的英雄。那马也如同骑者一样,由于奔波而疲惫不堪。它低垂着头懒洋洋地把一支脚放在另一支前面,仿佛它并不像茨冈马,而骑马人沉思着任马儿把他驮到什么地方,就像他有锋利的大马刺一样。
从外表看,年青人有二十岁左右。面容苍白而矜持,发长且黑,有一付小胡须,高额,蔚蓝色的眼睛在黑眼皮下闪闪发光,活像两颗闪光的星星,只要没有某种痛苦来熄灭它们的话。这少年漂亮,讨人喜欢,更漂亮的是,他对事总不经心,也不烦恼。齐耳的白松貂皮帽,帽后飘着鹫鹰的翎毛。银纽扣系在蔚蓝色的呢子装上,樱桃色的裤子包着有力的胫骨。他的宽背上披着用金扣子扣到咽喉的,沉重的黑斗篷。腰侧一把弯弯的军刀在上下摆动,威尼斯黄丝线织成的腰带里插着一支镀银手枪。就是那样的一个年青人。
一跑到船边,他便停了下来,径自上了马鞍,响亮地喊道:“喂,渡手们散开!”
立刻从船舱里跳出两个汉子到岸上,并且很快又进到船上。甚至第二次祷告“我们的主”还没有完,船已在青年的面前消失进沙滩。
“上帝会帮助你们的,好汉们!”青年人向他们喊道,过后他也像闪电般跨着灰马上了船。
“上帝会帮忙的!是阁下吗?”一个划船的年轻水手向他致意。静塲了几分钟后,年青人便出现在萨格勒布的萨瓦河边。他在那里逗留了一阵,抚弄着马鬃,最后向水手深深鞠了一躬——嘲讽地——因为过渡不值一个钱。
“你们好吗,好汉们?”
“我们感谢您的问候,阁下!”年轻一点的精壮水手道,“我们还活着。”
“像您一样吗,米依老人?”青年转过身,对老得无牙的灰发、灰眼睛的呆子说。“像您的渔网吗?”
“嘿,嘿!”冬烘老头蠢笨地瞧着,既不像节日的鲶鱼,也不想节日的白杨鱼。①
“萨瓦河直到如今——承您允许,少爷——还是混浊、广大。在卡尔纽尼奥(Karniolio)一定是倾盆大雨,鱼也冲走了。”
“城堡里如何?老爷和夫人做什么呢?”
“城堡里一个人也没有。老爷从礼拜天便过山赴婚礼去了,夫人还住在卡尔纽尼奥”年轻的渡工说。
而这时轰轰雷鸣划破长空。圣斯特凡的巨大声响随之而来。
三人都把头掉向萨格勒布。
“怎么?”年青揶揄地问道。“今天过节吗?”
“奇怪的节日!”蠢老头应道。“这事特尔涅的雅娜·波柯契娃告诉过我,也告诉过她表兄,教长老爷的管事。有人在神殿里烧死了一个土耳其神父。令我发笑的是,他们用号来为他的灵魂大呼小叫……假如他不是土耳其的主教就好了!”
老头子补充道。
“是那样!再见,好汉们!”年青人笑了笑,碰了碰灰马,摆渡人向他致意前,他已迈向了萨格勒布。
最年轻的渡手回到了屋内,这时老的一个久久地望着那个年青人,但终于还是一摇一晃地进了屋,始终想着那个土耳其主教。
青年闪电般划过庭院,穿过佩特林尼斯卡大厅,飞到“哈尔米察”,又从那里过宫门到宫廷广场。在那里正有一场可观的场面。一群菜豆似的人群,从主教到托鉢僧。那里像蚂蚁似地聚集着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老爷和奴什,乘马的和步行的,高声喊叫和手舞足蹈的,乱说乱动的。残废而驼背的前任总督在马背上摆来摆去,嘎希·阿拉皮奇、身旁的付总督伊万·弗契奇和督察书记官(protonotaro)米尔柯·佩忒奥。还有众多的克罗地亚和斯洛文尼亚的绅士都骑着马,摇摆不已,每个人都穿着节日的贵族戎装,他们中间还有白袍、戴着缀有黑黄羽毛的宽边帽的日耳曼将军赫里伯特·奥尔斯伯格,他用好奇的目光盯住大教堂的左边大铁门。还来了些市内绅士;伊万·布拉热柯维奇在其中尤为突出,他体格肥大,就像操①喻为:目瞪口呆。
铁匠行业的市法官一样。其他人都极其虔诚地听着他们那些宏言伟论,这些妙论伴随着不熟悉的客人,他们总是指着大教堂旁边的那间房子,那里不知什么时候设了圣·米尔柯礼拜堂,也就是现在的“主教神学院”。
离大教堂稍微远一点的教会顾问会的菩提树下,有一群人在此嬉戏,十分活跃。
“是的!我给您说,那是这么回事,”站在木桶上的一个小个子说。“相信我!那些事我全知道,因为我不仅给你们萨格勒布人剃头。我是受过教育的人,我曾经在彼得·巴卡奇统帅麾下服过役。呶,瞧这伤疤!在伊万尼奇格勒……”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