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被捕
“二月逆流”事件是 1967 年 1 月和 2 月几位老帅和副总理在中央会议上对当时的军队稳定和全国生产提出了意见。根据他们的意见,凡是破坏军队稳定和破坏生产的所谓造反派都应该受到整肃和镇压。“二月逆流”在四川省表现为二月和三月份的“镇反”运动。整个四川省在“二月镇反运动”中被抓的造反派就达 8 万多人。
我回到重庆时,重庆就已经在抓人了,到处都有一点肃杀的气氛。大约三月中旬刚过的一天下午,估计三点钟左右,与我住在一个大院宿舍的宋大妈(她是地段上的治保委员)探头探脑的踱进我们家里,不着边际的与我聊了几句,就离开了。数分钟后,急促的咚咚脚步声猛然接近,派出所户籍带着四五个持枪的军人闯进屋来,他们围在我周围,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就高声宣布我是反革命分子,立即逮捕。根本没容我说一句话,其他几个军人马上就上前,用准备好的绳索将我五花大绑起来。当时的我,大脑一片空白,只想他们绑松动一点,那知那军人用腿在我后脊背一顶,绳索在颈圈用力一下拉,那才叫绑了个结结实实,痛苦不堪。
接下来,我不知是怎么被这几个军人拖下楼的。从我们住家的邹容路银行宿舍到五一路口,是一段下坡路,在几个军人的拖拽下,我一路踉踉跄跄,几欲摔倒。但两个军人左右挟持,又摔不下去。过重庆剧场右转,一辆军车早停在大阳沟派出所前面的马路上。几个军人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扔上了卡车。两个军人把我押到了车头处,一手抓我肩处,一手抓着头发,卡车启动,游街示众开始了。
卡车从五一路出口向左转、由民族路、过解放碑、七星岗、两路口、大坪、杨家坪向长江车渡口开去。这一线全是所谓的闹市中心,两个军人恶狠狠揪住我的头发,将我的头左右摆动,展示给街上的行人观看,以显示无产阶级专政铁拳的威力……
毫无心理准备,突然落入此境,我是一丁点“带镣长街行,告别众乡亲”的革命豪情也没有。虽不是吓得屁滚尿流,也是三魂掉了两魂。经历着这样天塌地陷之事,想必当时面如死灰,丑恶不堪吧。我大多数时候都闭着眼睛,顺从的跟军人揪头发的动作摆好脑袋,但他们向后猛揪头发时,依然万分痛苦。车行之中,思想也有些恢复,我只知道,当时呼喊和书写“打倒毛主席”的才是反革命,我可是要誓死保卫毛主席的呀!我怎么会是反革命呢?已经半麻木的脑壳想不出其中的因由。熟悉的城市、熟悉的街道,就在我手臂和头皮的阵阵疼痛中向后退去。
卡车从九渡口过长江,经李家沱、一品之后,天色渐渐昏暗,人烟渐渐稀少。那些军人也无法向人们展示他们的威武雄壮了,他们的激情也在三月的寒风中降下温来。这样,为了避风,他们就蹲坐在军车驾驶台后面的角落里。谢天谢地,他们终于不来折磨我了。周围的山峦和崎岖颠跛的道路都渐渐笼罩进了黑暗之中。又经綦江、万盛等地,估计在晚上十点钟左右到达了南坪镇。
他们把我押到了南坪的一座粮库中,并给我松了绳索。7 个多小时肉体和心理的折磨,使我瘫卧在粮库的地上,为了舒服一点,我想移动一下手臂。可是,手臂是麻木而僵硬的,根本不听我的支配。两只手臂一直就在身后,无法移动到胸前来,这种状况一直保持到第二天早上。我想,若捆的时间再久一些,捆的力度再大一些,很可能我会残废的,右肩锁骨处被捆绑的绳印留下了一条黑斑,大约五年后才消褪。以后的几天中,我只要用手指在头上轻轻一捋,就会掉下许多的头发,多少年后我都在想,那些与我素昧平生的解放军战士该与我有多少深仇大恨,才能下如此狠手呢?
粮库里灯光昏暗、寒气袭人。我瘫卧地上,在空旷的粮库中是那么无助和可怜。思维散乱无序,老是钻进一条死胡同里想为什么被逮捕的问题,也想到重庆的父母和家人因此突变受到的惊吓和担忧,心里感到的是一阵阵憋屈……就这样双手僵直在后背,沉沉昏睡了过去。
多年以后,我又去到南坪的粮库,找寻曾经的自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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