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锡煜：梦回1978

“好大个信封哟！”

将日历翻回到 1978 年 10 月 2 号中午，当得知左邻右舍已经有人收到了高考录取通知书时，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几乎是战战兢兢地，第一次溜进了重庆南开中学校门口收发室，环顾四下无人，遂拨通了厂里值班室的电话。

“请问是……东……方红无……线电厂吗？我……是机修车……间的，郭……锡煜……”

“哎呀，是你啊！我们正在说呢——有你一封挂号信！”

“真的呀？哪儿寄来的？”

“是……成都，成都工学院。好大个信封哟！“ 大信封？没错！肯定是录取通知书——只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才敢这么” 冠冕堂皇“的用这么”莽“的大信封！

作为南开中学的子弟，无数次见过那些高年级哥哥姐姐们挥舞着大信封欣喜若狂的模样。每当这时候，自己就暗下决心：有朝一日一定也要得到这么一个大信封！

撂下电话，我强制抚平了一下那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心，一溜烟去了电车站乘车直奔厂里。

时值国庆，喜接通知——真个双喜临门——“重庆”呀！

这一路上，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看啥都顺眼，听啥都高兴，想啥心都甜。

一到厂传达室，早就围了一群职工和家属，说是要当面开封，看看那大信封里装的正牌大学红彤彤的录取通知书！

对于一个仅有二三百人的集体所有制小厂，陡然从工人中冒出个“天之骄子” 的大学生来，要说不稀奇那才奇怪呢！

拿到了通知书，接受了雷鸣般的欢呼与祝福，又乘车往回赶。眼望着窗外匆匆掠过的景物，不由得思绪泛起，浮想联翩，感慨万千：这信封里装着好大的希望，却又好沉甸甸啊！

艰难的学历

回想起前两次升学考试：1960 年“小升初”，语文算术两科 198 分；1963 年“初升高”，数理化、政治乃至语文知识，全部满分，仅仅作文有少许扣分。但就是这样优异的成绩，却不能入读家母就职的重庆南开中学（抗战期间从天津迁来的周恩来的母校）。究其原因，只能归于“贯彻阶级路线”——重点中学只为“红五类” 子女敞开大门，而重庆南开中学本校教职工子女除极个别外，通通被打入另册，屈尊到普通中学乃至民办中学——与街娃为伍！更有甚者，WG 前初中毕业就被FP 去了农村。

有人说，必须全盘否定 WG，偶却不以为然——倘若没有 WG 的 HWB 造反，原先以反动“血统论”为基础的”阶级路线“必将继续沿袭贯彻，就算 HYB、DXP 有天大的胆，能有通天的本事纠偏平冤吗？所以说，基于这点来讲，先得感谢 HWB造反批了反动的“血统论”，进而感恩 HYB 和 DXP 拨乱反正，真正落实了党的政策！

有了前两次升学考试的坎坷经历，所以每当盼望等待录取通知书时，总是诚惶诚恐。好想它来，却又怕它是个不祥的信讯~因此也才有了本文开始时“忐忑不安”、“战战兢兢”的场景。

难忘的 1978，本人生平终于等来了唯一的一次”公正”的入学考试录取通知书，但它确实是来得太迟了点——因为原本，我是该 77 级就入读当时的第一志愿：南京工学院的。

77 闷棒

春江水暖鸭先知，近水楼台先得月。

对于学校子弟，恢复高考是有风传滴；复习资料更是不在话下。为了給本校的子女补课复习，重庆南开中学的特级教师可谓全部“披挂上阵”，上课答疑模拟考试，忙的不亦乐乎。政治考试”打锭子”，也就是”猜考题”，是南开的强项（本人 63 年中考政治满分即因此而获益）。为了防止对面”重庆一中”那个死对手通过油印资料窃取情报，最最关键的”锭子题”要等到临考前三天才用大字报的形式张贴到教师食堂的墙上，且派人把守，只对本校开放。

77 年恢复高考的消息正式见诸报端后，我们马上从预热开启到备考模式。一是先留出一个月的时间作总复习，其余按各科难易程度和轻重缓急科学安排。习惯了在普通中学上课的我，蓦然华丽转身，享受聆听特级教师讲课的待遇，感觉是掉进了蜂糖罐罐里，拼命吸取养料，爽极了！

考完阅卷后，兼任区招办副主任的南开中学一位副校长悄悄地告诉我母亲：“你家老大考得好哟，326 分，都可以上清华录取线啦！” 但我却并不想往尖子堆里扎，满负荷地跟那些学霸竞争，那该好累哟！本人喜欢的是，既能轻松愉快地学好，又能满足广泛的业余爱好，比如文艺，比如体育。于是第一志愿填的是南京工学院——学习兼顾旅游，何乐不为呀！

退后半步自然宽，心想这下是“包打汤圆不散”了噻。殊不知却栽在了自认为最安全的体检上。

当时 77 级高考上线体检，重庆沙坪坝区全部安排在第二工人医院。在那里,遇到了一位心怀叵测的某内科主任。原来他的女儿高考没上体检线，于是就以超声波仪器坏了为借口，检查肝和脾，一律由主观手摸感觉来下结论。于是乎，在他“”肝大脾大”满天飞，以及动辄以问号”？“不下结论，完全不顾肝功查血正常，居然随心所欲，丧心病狂地“枪毙了”100 多名上了线的考生——就连多年蝉联校队、厂队，能打球也能横渡嘉陵江，“身体倍儿棒，吃饭倍儿香”的本人，也未能幸免！

77 级高考体检不过关，偶确实感觉被敲了一记闷棒，天昏地暗，几近休克！但是，我没有被吓到更没有放弃，而是一连 10 天跑了 9 家本市最大最有名的医院，天天抽饿血查肝功，想的就是：如果有病就彻底治好，没病则要抗争到底！

看了 9 家医院肝功正常的报告，市招办的人士表示，录取已过，爱莫能助。但好在 78 级招考马上就要开始了，那就再去考呗。

就这样，我又再一次站到了高考最后 100 米冲刺的起跑线前。

“我们不理睬他！”

那时，离 78 级高考只有短短的 3 个月了。我左思右想，权衡再三，考虑到77 级没考英语，所以根本没去碰；而这次要考了，尽管只做参考，但入学后就是必修课了——是躲不过的！于是决定仍留 1 个月总复习，其余时间火力全开，恶补英语。
关于本人恶补英语的情节，已在《我的英语情结》一文中做了详尽的描述。在此不再列举。

白天挤车上班，晚上挑灯夜战。现在回想起来，那简陋的条件，艰苦的环境，那咬牙的坚持，非凡的毅力，都不知道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了。

5 科总分 403——功夫不负有心人，又一次体检上线，然而又遇到了那恶魔般的他~ 果不其然，到了例行的内科检查，他一摸了下肝脾，又叫我：”去查肝功。”

”报告医生，我前几天才做了肝功，很正常。”

”前几天做了的？不行，还是得做！”

”在你们医院也做了的哦！”

“我们医院也做了的？谁给你做的？”

”报告医生，是黄院长做的。”

”黄院长……？”他一时语塞，但还是硬着皮头说，”那……也还得做！”

肝功结果无疑依旧正常。当把他的丑恶嘴脸汇报給黄院长时，平时从不说一句重话的黄院长不由得拍案而起：“这也太不像话了！上一次涉嫌报复性诊断，刷掉这么多考生的事都还没追究他呢……这次由不得他了，所有的报告最后必须由我审查签字！”

还记得《列宁在 1918 》里的台词吗？

“我们不理睬他！——人民委员斯大林”。

当时重庆市第二工人医院黄院长掷地有声的蹡蹡话语，真有那种刚直不阿的感觉呢！有道是邪不压正，接下来，本人终于如愿以偿，接到了录取通知书。由此演绎了本文最开始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