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新:求学记(5)

躲武斗回到家中无所事事。因为当时重庆副食品供应很紧张,我们几个第七军医大学的干部女儿便自发组织起来,拉起板板车,在七医大家属区卖酱油。七医大生产办公室自己酿制的酱油醋豆瓣酱绝对是纯粮食做的,照现在的说法那是绿色环保食品。我们沿着七医大家属区起伏不平的山路沿途叫卖:“打酱油咯!卖麸醋!胡豆瓣,不辣不要钱!”上坡下坎的咱几个女娃子免不了洒些酱油在衣服上,家家户户的阿姨老婆婆们纷纷出来买。到了中午时分酱油卖得盆空桶净,我们满身满手都沾满了酱油醋豆瓣酱,脸上挂满了汗水,拉着空车回去“交账”。 干部子女卖酱油可看作是较早下海,义务经商的培训活动。

当时的重庆,在七医大院外面,整天都是武斗打砸抢。我们一大群老三届女娃儿,跟着美丽又端庄的西南医院化验员李少琴阿姨在七医大办公楼里做毛主席像章。也记不清是谁了,帮我们拍下了这张一二零黑白照片,真实地记录下那个年代的我们。

何不忆当年?参加大串联卖酱油做毛主席像章的第七军医大学
部分老三届女儿在学校办公楼前的合影。二排右二为靳新。

1967年夏天重庆武斗最厉害时,重庆三中造反派“8.15”派的小头目艾淑全,在增援本派于杨家坪进行的武斗时被流弹射中身亡,被埋在重庆沙坪公园“文革红卫兵烈士墓”中。 2009年春节,我陪回重庆探望老母亲的在上海一家杂志社当美术编辑的小弟弟靳伟去该墓搜集素材。当年别具一格的“烈士墓”如今已是荒冢一片,据说沙坪公园管理处很重视现在全国仅存一处的该墓的历史价值,我们进去时就有工作人员来采访并记录。当我弟弟举着照相机四处拍照时,我的正在读大三的小侄女睁着好奇的眼睛望着这片古怪的坟茔。我向她简单说明了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她不解,问了一句:“为什么他们自相残杀还要叫烈士?”当时我没有时间来做进一步的解释。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找到了艾淑全的墓,与别的一些几人十几人几十人同处一穴不同,他是一人独占一墓,墓碑也基本完好。我在他的墓前鞠了一躬。为什么要鞠这一躬?因为当年武斗最严重时,重庆三中被“8.15”派占据,我和同学张玉英回学校时看见我们班教室里关了一些被“8.15”俘虏的“反到底”,有穿没有领章帽徽的军装佩带武器的“8.15”在看守。这时艾淑全来了,“看守”向他请示说我们不是“8.15”的人,是否把我们也扣押起来?并吓唬我们说:“这是我们‘打渔船’(三中‘8.15’派武斗队)的总头头。”可是艾淑全笑着说了大意是“这两个同学不会是对立派的奸细卧底”之类的话,然后让手下放了我们。虽然当时他读高三,我们读高二,但因为在校住读,还是混了个脸熟。为了艾淑全当年在我们诚惶诚恐之际的那宽容一笑,几十年后我给他鞠一躬。这位艾淑全同学的经历:学生—红卫兵造反派—“文革烈士”—准反革命—历史人物,具有一定的典型性。

我对母校南开中学的感情是复杂的。人生长知识、长身体、确立世界观、由懵懂少年迈入青年时代等最重要的阶段能够在全国知名学校度过,无疑令人自豪。“允公允能,日新月异”的校训一直未敢忘怀,对母校给予我们的一切是感念感恩感谢的。但在即将毕业离开母校时又提前目睹了人性中最丑恶的一面,“文革”留在内心的是好一个“惜”字了得!痛惜师道尊严扫地,惋惜同窗之谊被派性割裂,怜惜不管这派那派“革命”过后都奔向“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四十多年过去了,我家距离母校乘公共汽车只有三四站路,可是除了几次大的校庆聚会外我却极少回去看看。有时从母校门口经过,会下意识地绕路而行,目光却不离校园左右……近乡情更怯?

(未完待续)

On 05/03/22 @ 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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