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布什留给克林顿的，不仅是一封信

年轻人常有前瞻的梦想，老年人多有难忘的回忆。我现在回忆逐渐多起来了，看来情况不妙。我的回忆相当多地集中于30年前后的一段时间。那几年是我的一段焦虑不安的蹉跎岁月，但似乎心中的感受和记忆力都特别活跃。

1993年是一个平凡的年份。但即便平凡，世界上还是出了一些事情的，比如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签订了奥斯陆协议，假如早已作古的拉宾和阿拉法特知道今天的巴以关系、今天的加沙是这般模样，不知作何感想。那一年春天，中国接入了Internet，不久以后大学和研究机构率先有了email。那年夏天，发生了影响中美关系的“银河号事件”，至今犹被提及。当然，那年最大的事件之一，便是46岁的“小伙子”比尔?克林顿入主白宫。

在年前的选举中，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阿肯色州州长，击败了似乎连任不成问题的老布什。这至少令大多数中国人觉得不可思议。就在不久前的1991年初，在第一次海湾战争中，美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击垮了萨达姆的伊拉克军队，解放了科威特，老布什的威望和支持率也是如日中天。怎么美国选民刚过一年就翻脸呢？美国人民是“健忘”的，他们不会因为老布什曾经的功勋而顶礼膜拜他。海外战争以后美国的经济衰退，失业率上升到7.8%，政府债务飙升。于是布什政府一方面减少对必要项目的资金支持，另一方面增税，其结果是失去了左右双方的支持。人民决定换个人有锐气的年轻人克林顿试试。何况他还选了同样年轻、背景迥然不同的Al Gore 做为搭档。

总统就职仪式结束，克林顿夫妇来到白宫。当他进入椭圆办公室，就看到了老布什离开时留在桌上的一封短信。翻译成中文是这样的：

亲爱的比尔：
我刚才走进这个办公室时，感受到的是与四年前同样的好奇与敬意。我知道你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希望你在这里能够非常愉快。我从未感受到过像某些总统所描述的那种孤独感。
你将会经历非常艰难的时刻。你可能认为的不公平的批评，会让你感到更加困难。我不是一个擅长提建议的人，但不要让指责你的人使你灰心丧气或乱了方寸。
当你读到这封短笺时，你已经是我们的总统了。我祝愿你一切顺利。也祝你的家人安好。
现在你的成功就是我们国家的成功。我为你加油。
祝你好运 —
乔治

十几年前，当我第一次读到这封短信时，我心中几分感动。特别是他说You will be our President ……Your success now is our country’s success，他在our下面专门加了横线，凸显一位成熟政治家的胸怀与风度。

民主政治具有多党竞争的特点，从来不是定于一尊或一锤子定音。因此它经常是嘈杂的、纷乱的的。当不成熟的民主制度下出现不堪，比如无底线的造谣抹黑，或议会武斗时，专制的拥趸们都会讪笑，并显得信心满满。

美国的民主制度发展了二百多年，达到了一个相对成熟的阶段，它是有规则和底线的。比如不可以进行人格羞辱，不能搞像“水门事件”那样的歪门邪道。有些事情多少年来约定俗成。比如竞选辩论的时候可以对对方毫不客气、横加指责，对事实的一定的放大和扭曲也属正常。但一旦选举结束，尘埃落定，体面的concession则是必要的分寸，包括直接祝贺对方的胜利，发表concession speech，平稳交接、参加新总统就职仪式等。而且，已经卸任的总统，不论党派和原先的过节，都能保持相互尊重的良好关系。

然而，这些早已在美国政坛稀松平常的事情，在最近的总统选举和交接中消失了。假如不是美国具有十分稳定的根基，出现动乱都是可能的。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悲哀的事情。我这样说，全无党派的立场。我希望在国会和白宫里坐着的，至少一部分是有能力、有操行的 state men，而不是一群玩政治的politicians。美国人民不需要政客告诉他们怎样做，但伟大的政治家会让这个国家、乃至世界的未来更和谐、美好。

在这样的现实和心理背景下，重读老布什留给克林顿的信，我心中更多了几分敬意。老布什总统94岁的人生经历是很丰富的。他是二战的英雄（几乎丧命），是耶鲁的学子，是成功的商人，是白宫的主人，还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解读自便）。我的心中始终对他怀有敬意。转眼之间，他已离去整整五年了，我把五年前写的一首纪念小诗贴在下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