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但是最不幸的,想到就痛心的,是九弟在1984年一月三日就因肺心病不治去世。九弟近几年来便患肺气肿,慢性支气管炎,尤其是秋冬之间经常发作。他是成都科技大学数学系副教授、副系主任,他为了工作,经常不以为意。我们弟兄都患着同一种病,我不如他重。而且他和妻子处得不畅快,使我担忧,他便以投身工作来忘却心头苦恼,我们互相关切,他经常到川大来看我,我送他到川大后校门,每每告别时,彼此都有怆然之感。好在他有过很孝顺的儿子万燊(他有四个儿子),我手头还有他大致在1983年二月二十四日写的信。他说:“在科技大学医院病房已住了三十一天,……今年的春节是在病床上过的,也不错。孩子们都回来了,不时有人来陪我谈,到比在家时要亲热些。这一个月全靠万燊服侍,每天送饭送水送汤婆子,倒大小便,总得跑8-10趟,殷勤体贴,真算个孝子。”但1984年他病倒了,像去年一样,我一点也不知道他还是强熬着到系上办公,开会。这种拚死的精神,我是体会得到的。我也病着,担心他,但不能去看他。到了他病危的前两天,七弟来说过,又说,怕治不好,要我“作好思想准备”。我当时没有朝不幸的方面想。而且去世,甚至十三日科技大为他开追悼会,会后火化,一家人都瞒着我。谁知道竟是我们弟兄生离死别的日子,我竟然在糊涂中过去了。
九弟一专多能。深于高等数学外,能诗能词,能写散文论文。他精通法语,曾和当年华西协中同事,华东师大教授罗玉君,合译乔治·桑的小说。我办刊物,他都热心帮助,或译或著。
二月十三日我住进了川医的内心病室,除我以外,还有个财经学院的教授,一个电讯的女同志。住院的全是高干和一个老红军姓王。我便和他住在第九病房。当天,天矞叫惠云打电话给中晋,她来看了我,尚琼也来过。中如刘钊也间或来,同万井夫妇一样。以后系上的领导,相得的同志也来过。特别是惠云每天下午四时医院会客时间都来照顾我的生活。世界语同志也常来,陈珊还给我照了像,所以并不感到十分寂寞。三位研究生轮流来,替我取信,买来文学刊物,买我要用的东西,不辞辛苦与烦琐。医生对我亲切,护士也对我也亲切。最难忘的是第一天第一次给我输液的是泸州人,叫杨婉玲,对我十分好。她年轻,好学,常常向我借文学刊物,还勤苦地学英语。我对护士们个个都亲切。我送杨婉玲《傅雷家书》,她十分喜爱。曾力爱看《外国文学研究》,我出院后把两三年的全送她。不过对杨婉玲更亲爱,她今年和川医一个体育教师结婚,我送了贺礼。
前几年我到特约内科看病,必然到内七病室去看医生和护士姊妹。只有一点,那些高级干部差不多和我没有共同语言,他们叫我“高知”(高级知识分子),所以绝少交谈。我几乎天天在食堂桌上写回信,在病房里看带去的书,多是马士侔送我的古希腊艺术史,古希腊考古学等;我还认真读了莎士比亚的《安东尼与克勒俄帕特拉》的世界语译本。我在书后记上“应该是第三次从头到尾读的了”。读时多半是躺在病床上或坐在沙发上。在表达不出的寂寞中得到多大的慰籍与语言方面的益处,不仅消磨时间而已。
我在医院里的生活虽说寂寞,也还是有意义的。一进院,前后输液十多天,此外便打针服药,到内科大楼作各种检验。我一般起得早,和值班护士差不多同时,一起床洗过脸,便到护士室对钟,直到出院没有缺席过。跟着考过体温,便到大厅对面窗口做八段锦。晚上我不去看电视,我眼看不清,耳听不准。但有时医生却找我去和她一起看她的英语科研,对语法句法问这问那。医生个个都对我好。下午三点起床,我便下楼去转转,看看花,或同护士们谈天。我写了信便托她们去投邮筒,或代买邮票,大家都很相得。但我仍然不惯久住,能治好的都治了;有些老年人的“养老病”,她们也无力。我接待客人要等到下午四点到六点。再则,我究竟有教学任务,还要给研究生上课。我在住院期间,一共请假出去过两次参加世界语协会的聚会:一次到十二桥给许寿真同志扫墓,另一次是参加文艺会,都讲了话,和他们-—更多的是年青同志一起,我便忘去了我是个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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