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剑波:回忆琐记(8)

因为是“琐记”,犹如顺水行舟,不免有许多空漏,有的还是重要的,甚至很重要的,以下我就再度搜索,加以补充。从在南京一中时说起,我不能不强调同乡人,也是同学的邹维青(他后来加入共产党,在广州牺牲了),他为人正直,节俭用功,他比我大好几岁,待我如小兄弟一样,关心我的衣食起居,用钱等等,我尊敬他,还有几分畏惧他。再则是东南大学附中的余承梁,和我的年岁相当,或者比我稍长,他和我谈得来。虽不是同志。他的哥哥余永藻,是共产党的一位烈士。永梁后来进了清华大学和徐中舒先生同学同道,可惜早死了。此外是卢琰,泸州人和我有来往。同志当中是东南大学的王潜恒(他早年演过“夜来香”中的苏菲亚)和温其普(他是个华侨)。我初到南京时,对我有帮助,有影响。再则有一次,六不如从上海到南京来,引我去参观了平民窟,钓鱼巷等好多地方,使我在感情上见到极贫苦的同胞,以及不得不出卖肉体的妓女,真是有生以来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增加了我理性上信仰。他本人生活极其清苦,虽然短短两三天,但给我教育很大,他不是以言教而是以身教,加深我对他和鲁哀鸣的敬佩和(三无二各)的信念。在南京时我的生活很贫苦,特别是到了阴历九月以后,冬天,接济我的是胡迈,范雄毅,卫惠林等。一次,一个女同志莫省吾给我寄了件她新打的毛线衣,我很不好意思接受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士的衣物,我退了回去,她又寄来,说她原不是专为我打的,是为她爱人荆有麟打的,小了穿不得,才送我。我收下了,而且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穿上了毛线衣。他们夫妇后来和我也相熟了。

弟兄们在上海 

到了上海后我的三个弟弟先后来和我,天矞住在一起,九弟剑芩后来,他是我们弟兄中读完了初、高中,而且成绩优异的一个。他考上了私立震旦大学,是法国天主教会办的,很有名。由于经济关系,他读的是勤工俭学,很勤苦而成绩又是最好,得到老师和同学的敬重,我自学拉丁文和希腊文,是由于他的法国天主教神父的几次指导下自学起来的。(而我学意大利语,则是靠我卖得的《I.W.W简史》的稿费,于1927年8月8日买得的一本《Italian Simplified》开始的),我的八弟是我在中学时最喜爱的,也是到了上海后三个弟弟最拱服的,他们常常以“山中人”自命,而八弟是“山中人”的表率。我们三弟兄中,只有他一个人学会了骑自行车。我在前已经说过了,他和好多同年的年青人合得来,中间如袁小易,董××(他是董谢宜的哥哥或堂兄)等。1929年他进了江湾的立达学园高中,和后来是我的妹婿周尧同学。有一个时期,董谢宜和我、天矞住在一起,十分相得,像妹妹一样爱。她和董纯才是姐妹。她后来听说和韩起结过婚,丈夫早逝了。如果她还健在,我祝福她幸福。当我们住在金神父路新新里227号时,除弟弟们外,还有郭安仁(丽尼),来往的有姚禹弦(劳大学生)和邹维等。我出“民锋月刊”,由于李少陵的介绍和湖南人胡博苏、易子奇相识,还认识了王祺(思翁),他每月捐助我二十元。由于郑佩刚,我认识了梁冰弦。在1930年至1931年期间,他和佩刚出版了一种社会文化性质的《晦鸣周刊》,我常在上面投稿,拿稿费;他还介绍我在南洋新加坡的星州日报(?)投稿,我一般是从世界语翻译的短篇小说、诗,换得优厚的报酬,可惜我全没有存稿(除了Kalocsay的 Sonorilludo。特别是匈牙利 Francisko的 Marĉfloro,Mauro Joksi 的《Kiam mi en ĉielo estis》 (包括四篇小说),Stefano Tomor Keny 的Hirumdoj, Miĥaelo Tomurmarty的 Ilonjo Bela 和Kalocsay的《Mondo de roro》里的诗。有一年秋末,冰弦送给我过冬的棉毛衫(?)被盗了,同时吕叔湘特别从苏州为此到上海来一趟,送我一件驼绒衣服,以后我又给弟弟们穿过,叫它“叔湘衣”。早些时候美专开学了,天矞要缴学费,我写信向叔湘告急,他回信要我某天下午到北站接他,他来了,悄悄在我衣袋里塞了大约六十元。我在替华东书局译书时,要靠他替我校改。如果我没有这些朋友和同志的关心和各方面的帮助,我在上海就不会有所作为,甚至生活都难以维持。我还必须记下我和狂飙社的高长虹、高歌、沐鸿、向培良以及在狂飙出版社工作的郑效洵,后者当时和我很相得。他介绍我读郭伍远的行为派心理学,增长我在这方面的知识。我在启智印刷局校对《民锋》时,常常和校对《革命周报》的毕修勺(笔名震天)对着桌子。尽管《民锋》上常有我写的反对李石曾、吴稚晖派的文章,但我对毕译了不少安那其若干名著是心服的。我在国民大学时的同学周玉麟(溶晶)和梁栋也和我极相得。那时周已服膺马列主义(他是否已加入共产党,我当时不知道)。他对我说,要是共产党革命成功了,他一定主张和无政府主义合作,但后来他却在长沙牺牲了。至于梁栋,后来却在国民党的江西省政府中当宣传部长,曾兑我八十元约我去共事,我婉言谢绝,并把钱兑还了。我在国民大学快毕业的那年,天矞的一个女同学唐华清(湖南人),最喜欢我,请我吃饭,到我家里来过夜,请我和天矞与她照相。毕业时她回湖南了,真是难解难分,但-我确是带了一笔人情债,我竟至没有给她去一次信。我祝福她,只不知她还在不在。

    在国民大学毕业后,我和天矞没有离开过上海。一次,确切的年月记不起了,是游西湖,和天矞、八弟在一起住在广化寺,因而认识了孙俍工夫妇(他们在那里养病)和杜钢百,我们游历了岳王庙,断桥,湖心亭,雷音寺和雷峰寺凭吊了白娘子。这一次是取的水路,似乎在外白渡桥上船,还在芦墟友人家住宿一两夜。第二次是天矞到浙江省设计院(?)工作,大致是梁冰弦介绍的,院址离哈同夫人的别墅(那时是西湖艺专)不远。我也去住了一次,认识了常熟的同志蒋爱真和艺专的学生刘××,可惜名字忘记了,他在我回川后介绍我到潼川共立高中校长张良青(良卿)处教书。至于蒋爱真,他既是安那其同志又是世界语同志,我和他谈得不少,意见也一致。天矞在设计院工作了好久,我也记不起了。我在苏州-除去看叔湘、人楩外-去住过多少天,同天矞一起,饱览园林之胜,因为是陈铭(右书)和苏州银行家朱勤真结婚,我和天矞前往祝贺。先此,陈已和南京任昭明结婚。离异后来上海佳原端明女中教书,后做了四川军阀邓锡侯驻上海代表赵巨旭家,多次来我家,似旧情还在。我还和她一次乘出租汽车(也是我第一次坐出租汽车)和她单独游过公园。天矞素不嫉妒,大家一起十分相契。但自从苏州别后,我回了四川,便成了永诀。但和她哥陈尔樾(威佰)、弟弟尔鋹、妹妹蕴芳在成都常相过从(此是后话)。

我在1929年在亚细亚书局出版的《海涅诗选》是和陈铭有密切关系的,我根据的世界语原本是1923年冯省三送我的,1925年买得再版本。我在译序末尾说:“而且,而且我在1923年以读本书而得的灵异的征兆,成了事实”,就是指我失掉了初恋的陈铭。后来和邓仲端相爱了。我在书的前面写了一首序词,我把它抄在下面:

 我曾将心情交付梦魔,任情地将她登场奏演;而今啊!再也折不到有刺的蔷薇,昔日的伤纹,我已无心重检。
 我曾愿东流巨浪,逆转而流,击碎了黄鹤楼头,荡灭了鹦鹉洲;夜晚来奏着那“Mi ĉiam vin amas”之歌,冲向那紧锁的巫山狂吼!
再不然,我便追随着凄咽的涛声,将余情葬之深海;假如那酸楚的泪珠有灵,海潮啊也将为伊澎拜!
 一切的一切已付过梦幻风涛,难忘是灾患未来前的征兆;征兆啊,如今尚时叩我心扉,但我的心旌,未曾渍染着罪的符号。
北国的冰雪,南国的啼莺,海涅的诗篇与离人的悲恨;我愿意一束儿呈献给我今-昔的爱人,请鉴临我姗姗的忱敬!
 我沐浴了春阳的慈辉,忘不了冬雪的砭刺,在我酲醉的迷恋了的心胸,有时是也痛沏到昔遗的爱的疮字……。

                                        剑波  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于上海

和天矞在上海

到了1930年,由于我写文章,搞翻译的工作重,几乎无一日不熬到深夜,头痛发晕,又不能停止下来,便熬铁观音(福建的岩茶)来刺激提神,这样便得了神经衰弱症。服了多少药也没有用,又因为遭到法租界多年的监视,常常有被捕的危险。1936年八弟离上海到汉口,在码头工会里活动被蒋的行营参谋长逮捕了,有被枪决的危险,而同时,张铣军(光宇)通知我,旦夕要被法租界捕房捕解龙华,我非立刻迁居躲避不可,我便从贝勒路天祥里改名换姓迁到爱文义路,然后又转到马斯南路。我算是暂时躲过了,但八弟呢?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求吴雅晖、李石曾;但他们早已认为我是布尔什维克化的人了,而我也不屑向他们乞求。第二条路是找福建泉州的国民党元老,他是蒋的行营参谋长的老师。我因为泉州的一些同志,知道他也倾向安那其主义,也知道我,我便写了一封信给他求援。这在前面已经提到过了。可是我的神经衰弱,医生极力劝我回家休养。这样,我便不得不和上海同志和朋友们告别,同天矞搭卢作孚等人办的民生公司直航重庆的轮船回川,开船时间是1931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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