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剂良药
人到了八十二三，总该服气承认衰老了吧？自然你还是幸福的，因为你头脑还清醒，尽管忘性大：现在的事也常常忘掉；刚才看完放手的书里的情节，已经讲不出来了。过去几十年的所作所为到还没有完全忘记，这就不容易了。
老年人应该“识相”和“知趣”，钢铁做的机器，用久了零件也要损坏。人毕竟是骨肉做的，零件又比机器复杂细致。磨损是自然规律，它还命令你要到永息的地方去。我知道你是懂得的，那就好。也不要着急，等待着那一天吧。
不要怕孤独。子女各有工作，有自己的家室，他们不在你身边，“心有余而力不足”。你自己想想，你在年青时候就离开了父母；你到了中年，一直到父母去世的时候，你在他们身边呆了多久？照管过他们疾病医药没有？且不说晨昏定省。孤独和寂寞是一对双生子。回忆是幸福，反思反省也是幸福；你是不是已经做了自己的主人？是不是已经还清了你一生欠付人的债？现在你受的，就是还债，是“自作自受”。你是够平凡的，庸庸众众之一；想想连蒙田、卢梭那样的哲人，不是也安于甚至喜欢孤独吗？当你能为大家，为自己做点事，同甘共苦的时候你不要离群索居，要多为别人—不说为人民，那太夸大了。你不是说，你的朋友遍天下吗？眼前就有你异性弟妹，对你这个“渴鮲”相濡以沫吗？当你眼耳失灵，手（连指头）足都不听使唤的时候，你给身边人、儿女、朋友以多大的拖累，从前该做不做的，衰迈了不能补偿了；现在就该多为别人想，这样才会心安理得，心神宁谧，等待召唤你到“别有天地”的那一天。这就更是幸福了。
多理解人，多反思自省，不要责怪人，要多替人想，尤其是不要为自己的心愿不遂，有艰难而责怪人，那是大不应该的事，因为出发点是自私。
1987年四月廿日天矞生日上午
无题
积极求生
消极等死
一生拼斗无休止
有所作，有所受
有恩爱，有怨悔
心上创伤血红紫，
名是缰，利是锁，
谁把身外物
带到尘滓？
我想活，
为了活着的人
为的是献出最后
一团心头热与火。
忍受得老来孤
病里“人”中“我”！
1987年五月十六-廿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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