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字》续集 (3)

绿色的棕榈

我的书房—卧室,多年没有花,也没有绿叶。

冬至后三九,是今年最冷的一天了,—还是三九四九在后头呢!

偶然抬头看见书橱上摆放着三株绿叶纷披的棕榈,我感到严冬中的春意,寂寞中的慰藉和爱。

于是,我打开书橱找出二八年译的海涅的诗:

  孤松

        孤立着松树一株,

        在北国童秃高处。

        沉睡了,有白皑皑的白雪坚冰,

        制就了洁白的寝衣为伊蔽复。

        它梦见棕树岸然

        远在东方太息,

        青年悄悄在那炽热的沙岩

        凄凉又孤单沉寂。

我见到的绿色棕榈,不是梦,是现实。在我的身边—我已经把它从书橱上拿下来了。我和它,静悄悄在冷冰冰的沙岩之上,既不凄凉,也不孤单沉寂。作为我是北国的孤立的新树吧。

是绿色的友情—一个远方的世界语朋友岳长庚送我的,不要嫌它是塑料作的,确真着在!真—就不是假,不是梦了。

写到这里,怎么,怎么在七点半的夜里,我还仿佛听见有鸽子在窗外扑扑的飞响?绿色的,友情的,爱的呼应,和我眼前的棕榈,和平,宁静……

                          1982年十二月廿四日夜七点半

业和爱

偶然翻着了七弟81年我生日时写的信;把一段值得记的话抄下来:

“业”算什么!只怕还紧抱着过“业根”。“业根”中情根最是苦人。但也不是不可开交的。写了许多童话的安徒生,把对人的爱寄之于一切可爱的事物。但丁也爱得那样钟情。爱只要是无求于报偿的,谁也把它禁锢不得。那末,便开怀爱吧!凡一切该被祝福的,凡一切生机,一切善和美,都会袒开心房来接受的,正如像香花芳草之于微风,于细雨一样。而且,凡一切“真”,爱吧!你说的你的信仰,操守,‘不会让你倒下去,在暴弃之中’(大意,非原句)。不也恰是此理么?

爱给我很多折磨,爱本身是纯洁,是福泽,是生命的泉水。

我现在已经到了古稀之年了。司汤达把爱分成四种㈠激情的爱㈡欣赏的爱㈢肉体的爱㈣虚荣的爱。我是哪一种呢?激情的,—但绝不是望报偿的爱,是爱于纯真,爱于美,爱于精神上的超拔于独立,不自暴自弃而有表于为腹与人沥心沥血的吧?

那么从爱受到的折磨,也是福泽,是灌溉一颗枯木朽株的生命露泉。使得,“便开怀爱吧!”

1983年三月廿九日上午

随记

“叶乾丝未尽,未死只颦眉”纳兰是体会得到那种滋味的。颦眉不是怕丝尽而死,是忍死抽死。

上月(三月)廿八日我读到米开朗基罗一首商籁诗。

“对世界仁爱,对自己却不仁,

诞生了一根蚕儿,它无声地死去

夺去它自己的生命,给人家装扮上漂亮的肢体

在它真正的价值里,由死成了圣。”

啊,我但愿死,为她寻找

在我穿破了的死亡中的衣服!

像蛇一样蜕变,我可以抛掉

囚在里面的皮,而自由!

否,但愿我茸茸的丝

纺织成漂亮的衣裳,

在如此幸福中围绕她美丽的酴胸。

整个日子她都会拥护我啊!但愿

我是(她)穿着的鞋!在雨淋湿的道路上,

我那时会亲吻她的纤足。

我又记起了西去散记上写的

愿织得藕丝衫子冷,

可怜辛苦赦春蚕。

蚕儿到像宁愿“到死丝方尽”那样的……

                         1983年四月四日下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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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剑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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