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小云:幸福童年(18)

7

假如没有“富农”,我很可能读不完高中。

开学第二天,上完最后一堂课,我回到宿舍。

糟糕,我的东西不见了。床上坐着一个又高又壮的学生,满脸的青春豆。一开始,怀疑走错了地方。确认之后,才发现我的草席被卷着丢到一个角落。原来这位高二的同学,看中了我的床位。

怎么办呀?只有找老师。张老师和罗老师来了。这位同学倒听话,老师一来,他就把自己的东西拿开了。我又成了床铺的主人。

可老师一离开,胡汉三又回来了。几次三番,他施展起灵活的游击战术。老师不能老和他耗着呀。好几天都无处可睡,只能和同学挤在一起。怎么办哪?偷偷流泪。一流泪就想家。心里想,干脆不读了,回家吧。

正当我最想家的时候,“富农”来了。他叫杨虎龙,不知为什么,晚到好几天。当地土话,富农与虎龙几乎同音。于是大家笑称他“富农”,他也欣然应之。他不怕,响当当的贫农,管你叫富农还是地主。有时人家叫他“富农”,他就表情很夸张地说:我坦白,我该死。一脸的知罪悔改的样子。

他从西洋中学毕业,比我高一级。一见面,就问我住哪里。我心里委屈,忍不住哭了。他忙安慰我,帮着想办法。

他块头并不大,但是人缘好,熟人多,见谁都笑嘻嘻。当时的床都是上下两层,不知他和他的朋友从哪里弄到只有一层的床。他和朋友商量,两人将床并排摆在一起,让我和他们一起睡。一张床睡两人很挤,两张床睡三人就不大挤了。这样我才居有定所,打消了回家的念头。

这年秋天,爸爸结婚了,给我送来一罐红烧肉。

那时学校卖菜,有二分钱一勺的红薯汤,五分钱一勺的炒南瓜,还有炒白菜,炒冬瓜,都不贵。红薯汤在大桶里装着,炒南瓜,炒白菜和炒冬瓜都在大盆里装着。买一份红薯汤或炒冬瓜,菜师傅就在大桶里或大盆里弄一勺,倒到你碗里。红烧肉比较金贵,都是单独的一小碗,摆在一旁,两毛钱一碗。我得吃好几天红薯汤,才敢来一碗红烧肉。

我对“富农”一直心存感激。有了红烧肉,才体面的请了他一次。

“富农”吾兄,别来无恙?

8

一天上午,我们正上着课,弟弟敲开了教室的门。我楞了一下,心里一种不良的预感。弟弟说:奶奶病得很重,要我赶快回家。

我回到家里,奶奶虚弱无力,见到我时,顿时精神了许多。我是奶奶的长孙,与她老人家呆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奶奶虽然病重,却不肯去医院。医院路远,奶奶又心疼钱。半夜时分,奶奶突然说想吃生芋头。生芋头麻嘴,很少有人生吃。叔叔赶忙跑到自家的自留地里挖回几颗生芋头。奶奶吃了,病居然好了。

放寒假了,我回到了老家。奶奶又苍老了不少。奶奶很开心,说:你们终于又有妈了,我就没有什么牵挂了。由于我是老大,是领头羊,奶奶和爸爸商量好,让我先跟爸爸到后妈那里去过寒假。

后妈住在王前庙,那里是一家全民所有制的农场:干农活,领工资,基本上是旱涝保收,比集体制的农村强。

去王前庙前,奶奶又再三叮嘱我:嘴巴要甜,脑子要活,手脚要勤。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流眼泪,我差点也要哭了。

我跟着爸爸去王前庙。一路上我都心里打鼓。妈妈过世七年,已经有七年没有叫妈了,马上要叫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妈妈,心里真的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当时的心情很复杂。一会儿想,是不是快到了。一会儿又想,还是路远好些。阴沉沉的天,湿漉漉的路。走呀走呀,裤腿上沾满了红土壤,背上也有不少泥巴。

到王前庙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后妈看见我,笑嘻嘻的很热情。我脑门一热,出口就叫了一声妈。万事开头难,再叫就不难为情了。妈妈有五个小孩,老大和我同龄,比我小六天。我和他决定相互直接叫名字。

王前庙分上庙,中庙和下庙,中庙居中,都在由周坊去贵溪的公路边上,我们住在下庙。从周坊往贵溪走,最先看到的是下庙。下庙和中庙,中面和上庙,都隔着一里多地。

王前庙的全称,叫河潭埠农场王前庙分场。分场总部在中庙,食堂礼堂都在那里。食堂有饭也有菜,单身职工,往往就到那里买饭菜。一般人家,就自家炒菜,到食堂买饭。

我的老家是山里,柴禾都到山上砍。王前庙算山外了,山上长着稀稀拉拉的芦苇草,隔着好远才有几棵小松树。因此家里的柴火,就要靠那些稀稀拉拉的芦苇草了。松树是国家财产,不能砍的。割一把草很不容易,有点像在老家讨猪草了。在老家牛粪是宝贝,是上好的肥料。这里牛粪也是宝,但用来做柴火。看到老牛要拉屎,小伙伴都抢着说:这堆牛粪归我。于是把争来的牛粪糊在墙壁上,让日头晒干了取下来,就是上好的燃料。山外的小孩,听说可以上山砍柴禾,一脸的羡慕和憧憬。他们却不知道,山里的农民,十分的劳力,一天不过两毛钱,日子过得凄苦。

很快就过年了。

年三十晚上,我得了人生最大的一笔财富:崭新铮亮的一块钱!妈妈亲手交给我的压岁钱!以前的押岁钱都是二分,五分,最多一毛。

大年初一,第一次吃到了煮水饺。白白的面粉皮内裹着香香的韭菜肉馅,鲜美的味道叫人难以忘怀。

那年寒假我第一次见到了老狗:一个五十多岁,见谁都笑嘻嘻的老人。

那一天下着细雨,我和隔壁小孩结伴去中庙买饭,路上碰到了老狗。和我们一样,老狗也住在下庙,到食堂打饭菜。小孩比我还小,居然直呼老狗。在乡下,老狗可是骂人的话呀。是的,可能有人真的名叫老狗,但只有长辈或平辈才可直呼其名。晚辈叫他,怎么也得加上叔叔伯伯之类的后缀。老狗哎哎地答应着,一点恼怒的意思也没有,对我笑嘻嘻的点点头。我一时想不出该如何称呼他,只好也朝他点点头,傻呼呼地笑一笑。但心里一直有疑问,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寒假过得飞快,一眨眼又得上学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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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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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评论了“卢小云:幸福童年(18)”

    1. 谢谢黄奕兄的留言。读初中高中的时候,常常有命题作文,写得最多的就是“幸福的一天”,“一件小事”。一件小事通常都是学雷锋做好事,幸福的一天就要拿万恶的旧社会作比较。不知不觉就想到用幸福童年命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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