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小云:幸福童年(1)

这是儿时的一些记忆,记录下来,见证一下不同的童年。

幸福童年

引子

忆江南

多少事
全在笑谈中
岁月似歌歌似水
人生如梦梦如风
春夏复秋冬

第一章 妈妈走了

1

妈妈走得很突然。

妈妈走时我七岁,两个弟弟和妹妹分别是五岁,三岁和一岁。

妈妈走了,我家的天就塌了。奶奶哭,我哭,弟弟妹妹跟着哭。

六十多岁的奶奶,用她疲弱的肩膀,艰难地撑起那片塌下来的天。

奶奶一天到晚忙。洗衣洗菜,淘米做饭。妹妹小,饿了自然要哭。奶奶就得停下手中的活,舀一小勺暗红色的沙糖,匀匀搅拌在温温的米汤中,喂给妹妹吃。有时糖没了,妹妹哭得凶,奶奶就会到村里也养着小孩的人家,求正喂奶的婶婶们匀两口。奶奶马不停蹄,忙了东头忙西头。就在这时,我学会了给奶奶打下手,往灶里续添柴禾。

一开始我心贪,拼命往灶里添柴禾,反而将火给灭了。奶奶抽出一小把柴禾做示范,让我明白了并不是柴禾越多火越旺。起初奶奶不放心,再三叮嘱我小心,千万别把灶里的火星带出来,烧了房子。

我没有让奶奶失望。有时她太忙了,不得不给我更大的自主权。奶奶把蒸饭的甑放到锅里,放好适量的水,叮嘱我到时候再烧火,教我如何鉴别饭蒸好了。饭蒸好了就停火,再多烧就是浪费了。有时为了不浪费,少烧了一灶火,结果就成了夹生饭。

奶奶真是太忙了,难得有空闲。一有空闲,奶奶就坐下来哭,怨我妈。

奶奶幽幽地哭,幽幽地落泪,幽幽地诉说着妈妈的不是:“柳儿呀,你心肠太狠了呀。你这么轻轻悄悄地走了,留下几个没妈的孩子,你就一点都不牵挂吗?你把孩子全留给我,我可是快要归天的人了呀。你就下得了这个狠心。你这一走,老天爷都不忍心收我了呀。我是一个苦命的老太婆,你的心肠太狠了呀,……”

奶奶一哭,我就跟着哭,也觉得妈妈心狠。

2

妈妈走时,是生产队的社员。我们隶属黄柏公社,署埔大队,全称就是黄柏公社署埔大队卢家生产队。妈妈姓胡,名柳凤。在那以前,妈妈是小学老师,在源头李家教书。开始只有我和大弟,妈妈独自带着我们。村里有一个老婆婆,帮着照顾弟弟。妈妈上课的时侯,弟弟就送到老婆婆家里。我跟妈妈去教室,听小朋友们读书唱歌,有时也跟着咿咿呀呀凑热闹。

源头李家什么样?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四周都是青山,东边村角有个小水塘,水塘清澈见底,看得见里面的鱼虾。

源头李家是个小山村,才几十户人家。只有一间教室,妈妈是唯一的老师。妈妈不光教小孩,也教大人。教大人绣花,教大人唱歌跳舞。村里人见了妈妈,问:

“胡老师,吃过了没有?”
“吃过了,你吃过了吗?”
“还没哪,我想做双布鞋,有没有好看的鞋样?”
……

乡下没有理发馆,头发长了怎么办?

乡下人管理发叫剃头。隔一段时日,剃头师傅就来一次。想理发的人家,自己烧好水,排着队等着,边等边聊天。剃头师傅吃派饭,轮留在各家吃。派饭不派我家,因为我妈是老师,是外乡人。妈妈过意不去,一定要请一次。

饭做好了,叫我和弟弟去叫师傅。弟弟跟着我,跌跌绊绊。

我说:剃头西服七饭。(剃头师傅吃饭。)
弟弟说:剃剃服服饭饭。
回家我跟妈妈学着说,弟弟说剃剃服服饭饭,好笑不?
妈妈说,你乖,弟弟傻。
我听了心满意足。
……

家里有一台缝纫机,妈妈自己会做衣服。做衣服的时候,妈妈拿出一本裁剪书,看好式样,然后就用粉笔在布料上划好条条杠杠。接着用剪刀剪,最后就是用缝纫机了。

用缝纫机的时候,手脚并用。脚踏踏板,机子哒哒哒哒地响着,手却不停地移动布料。有时停下来,剪一下线头,又哒哒哒哒响起来,一件衣服就这样做成了。

在一旁看热闹的大人,指指划划,七嘴八舌。

“胡老师,你太厉害了,什么都会,都是咋学的?”
“咋学的?跟书学的呗。”
“不用跟师傅学?书还能教这个?”
“能,等你的娃读好了书,很多东西都能跟书学。”
“那我得让孩子好好读书。”

3

那时爸爸在杨家教书。杨家和李家相距不远,隔着几里山路,我们经常在两村之间走动。从杨家到源头李家有一条羊肠小道,穿过后山蜿蜒而去。我呢,总要争脱爸妈的怀抱,跑几步,摔几跤。摔疼的时侯,刚想哭出声,妈妈说:宝贝真勇敢,摔跤也不哭。只好忍痛不哭了。妈妈又说:宝贝乖,路不乖,路上的小石子不乖。这样就更受用了,我又蹦蹦跳跳走起来。

快到李家的时侯,绕着山脚是一条小溪,小溪上有一座小石桥。桥下流水潺潺,唱着歌,跳着舞,绕着弯儿向远处奔去。小溪的两旁,长着高高的大树。大树上的鸟儿高兴地鸣叫,无忧无虑。过了小石桥,走过一片水稻田,就到了源头李家。

杨家和李家同属凌家大队,归志光公社管辖。杨家比李家大很多,有几百户人家,是大队部所在地。村子前面有一条东西向的大路。大路北边是一条人工挖出的小溪。小溪流水有时很急,时不时的会激起一朵小浪花,村民都在小溪里洗衣洗菜。夏天天热,天黑下来后,就会有人在那里洗澡。大路南边是一大片农田,有些农田种水稻,有些农田种油菜。种水稻的农田,头年秋天就会撒下红花草籽。开春的时候,红花草开花,红红绿绿的,很美。那时油菜也开花了,到处金灿灿的,非常好看。农田再南边,就是硬石岭水库。水库很大,水汪汪的,映照着蓝天白云。天空中飞过几只大雁,水面上飘着几只野鸭,风刮起来,涟漪阵阵。

杨家的东西两头,各有一个小村子,分别住着十几户人家。靠西头那一个,叫杨前,离杨家有两里地;靠东头的叫栌东,离杨家不到一里地。一东一西两个小小村落,一起衬托着杨家的宏大。在十岁前,那里是我心目中最大的村子。

姑父姑姑住在杨家。村子的东头,有一个大祠堂,爸爸的学校就在祠堂里面,有小学,有初中。学校有个敲钟的老人。到了上课下课时间,他就摇晃着一个铃铛。铃铛叮铃铃地响着,大人小孩就一窝蜂似的跑进跑出。

敲钟并非老人的主要任务。老人是老师们雇来的伙夫,要给大家烧水做饭。祠堂座北朝南,西边不远处有口水井,附近的村民都在那里挑水喝。在水井的西南边几十米处有一棵很大的樟树。樟树正南方三四十米处,有一个典型的农家小屋,姑父姑姑就住在那里,我是姑姑家的常客。

杨家有个国营小商店,爸妈在那里给我买过一支小驳壳枪。乌黑的驳壳枪,下面有个小扳机,上面有个地方可以放由红色纸条卷成的圆圆的小纸筒。红色的小纸条上密密排着鼓鼓的小圆苞,圆苞里面装的是黑色火药。扳动小扳机,小纸筒就转一下,就会弹出一个小东西敲在小圆苞上,接着就会“啪”的响一声。连着扳动小扳机,就会发出一连串“啪啪啪”的声音,很好玩。火药味也好闻。那是我记忆中最高档的玩具了。后来驳壳枪坏了,我就再也没有碰过这么好的东西了。

杨家很有趣,会时不时的放露天电影。我看不懂电影,但是喜欢热闹,喜欢电影里嘈杂的声音。看电影的人真多啊。那么多人,眼巴巴盯着挂在两根木竿子上的白布,白布上就出现了人影。白布上的人似乎更多更热闹,大家向一个什么人献花,然后喊啊叫啊的,有意思。这是我看电影最初的印象。后来我猜想,那可能是当时的刘少奇访问东南亚的场面。

过了不知多长日子,放电影的白布上越来越热闹了。有人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向大家招手,楼下的人象疯了一样,蹦啊跳啊的,挥着手中的红宝书,扯着嗓子喊:毛主席万岁万万岁,林副主席健康永远健康。

源头李家本来平静如水,慢慢也有了变化,变得热闹有趣起来。先是有一天,有家人的大门贴上了封条。他们家在外面空地搭茅草房。我觉得很浪漫,是大人玩过家家。有小朋友说,他们家是坏人,不让住自己家里了。我不知道何为坏人,只是觉得好玩。

接着妈妈的教室发生了变化,墙壁上好玩的东西多了。墙壁上贴满纸张,都差不多模样:上面贴着主席的画像,底下是歪歪纽纽的小字。估计是大家写的决心书之类。

妈妈开始教大人跳忠字舞,绣领袖像。妈妈还教我背语录。吃晚饭的时候,听到门口有脚步声,我就会兴奋起来。只要脚步进了门,我就自动背语录,喊毛主席万岁,祝林副主席健康。路人就夸我聪明,妈妈就虚心地笑笑,我就很开心。

慢慢半夜也热闹起来。锣鼓震天,欢声雷动。最高指示来了,大家呼啦啦涌向祠堂。

忽然有一天晚上,一伙人拿着梭标枪,喊着口号闯进我家。妈妈牵着我的手,抱着弟弟,站在一旁。那伙人东翻西翻,凶神恶刹。原来爸爸也成坏人了。这时才明白,做坏人原来一点也不好玩。做了坏人,那些好人就可以随意在你家打砸抢。

家里越来越少人来了,我也不大有机会背语录了,妈妈也不像以前那样开心地笑了。

这一年二弟出生,爸爸又被人批斗,妈妈很难带我们三人,将我送回老家跟奶奶一块住了。

2015年回家乡时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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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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