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是很多年前的涂鸦,少年时留下的大巴山里临河小城的夜景印象。
文革初期我还在小学。大概是为了让我避开家里可能受到的冲击,除了市里市外转学几次,母亲还让我暑假回老家呆了几个夏天。
老家是大巴山里的一个小县城。嘉陵江支流东河绕城而过,日夜不息。县城旁边有几处满是大大小小鹅卵石的宽广河滩。河水从河滩上漫过,水不过膝,灵动清澈,是孩子们踩水抓鱼戏耍的好地方。因为河滩占去河床的大部分,中流的河水就比其它河段更湍急。夜里在河边听到的那种宽阔河面上奔腾的水声,和成都周围缓慢沉寂的河很不一样。夏天晚上我常坐在河边的鹅卵石上发呆,看河面上远近稀疏的灯光和远处天幕下黑色的大山轮廓,想象大山里的人正在做什么。山区的夜色有一种难以言状的魔力,让人对远山上的人和事充满好奇。
“英萃”是我听说的上游大山里的一个小镇的名字,就在东河岸上。但是东河到那里已经不能行船了。所以虽然靠河,多年来却基本与世隔绝。对当时的我而言,“英萃”就是最老山里的同义词。比英萃更山里的地方,周围的人都说不上什么名字了。有时在东河里游泳画画,表弟表妹就会指着白云漂浮的无限远的大山残影说,英萃就在那后面。
英萃在文革中通了汽车,到县城沿公路也有九十多里山路。所以在有公路之前,那上面的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走出大山到过县城。我后来查询英萃的历史,发现它居然在两百多年前的乾隆年间就建了乡。以后民国政府、苏维埃红军都轮流管辖过。这让人觉得匪夷所思。那里用穷乡僻野来形容都不恰当,因为离人世太远了。不过我们后来认识一个川化厂的技术员,居然就是英萃出生的当地人,文革以前在县里读中学后考上大学。
有一年夏天在老家的时候,表叔来说县医院的救护车有事要去英萃,问我要不要跟着去。我喜出望外,当然不会错过。跟车一路沿河而上,进入老山以后,大多时间一边是深涧绿水一边是绝壁当头。半途碰上几个在河边炸鱼的人。其中一个人正抱着一条一人多长的大鲢鱼往河滩上拖。那鱼头比两三个人头还大。旁边看热闹的老乡说这鱼有百年了吧,怕快成精了。
到了英萃,看到的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镇。就一条小街,十几个门面,却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头缠长布包头,背着背篼、背架子的山里人。英萃的房子、街道都特别的矮小狭窄。那些店铺,给我的印象是十二岁的我可能都直不起腰。若干年后在迪斯尼乐园的儿童世界,那些小房子又让我想起英萃的那条小街。
英萃一行,给我记忆最深的,是小街尽头,集市外面,路边坐着的长长一排十几、二十个喂奶的“女人”。一个一个,很多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多少,年龄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有些仿佛显得更小。但每人头上盘着大大黑布团,正坐在路边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和旁边的人说话。笑起来,都还是孩子样的脸。
我虽然经常想象深山里的人和他们的生活,但这场景完全不是我能想到的。那以后好久,我都在想象她们的一生会是个什么样子。想如果自己出生在那种地方,一辈子又会如何。
半个多世纪后的这几天,北京冬奥很引人注目。但徐州的事情,我却无话可说,也不愿多想,特别还有多少年多少人的说法。。。不由又想起英萃场头的那个场面。当初我至少还曾在她们的脸上看到笑容。半个多世纪,干活做事的都该换了三代人了。山里人老得快,当年那些年轻的母亲现在即使健在,也是一群老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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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02/03/22 @ 19:51
画得太美了👍文章也很动人👍
旺苍在四川就算比较偏远贫穷的了,英萃又是旺苍最为偏远贫穷的地方。
我所在的生产队社员都把英萃称为”山河里“,带有轻蔑的味道。就像阿Q看不起王胡。
他们给我讲了一个取笑”山河里“的人的笑话:
”山河里“的人从来没看到过汽车,当公路修到英萃之后,男女老少成群结队从山上下来看汽车。
一个人指着汽车问司机:“这么凶猛的物件,它吃啥子呢?” — “物件”发音为“wa2 jian4”
司机回答说:“吃油,吃汽油。” “要吃好多油呢?”
司机指着油桶说:“一天要吃这么一桶。“
“哼—我们农业社里养不起喔。” — “哼—”是拖长了的1声(heng1)表示惊叹。
第一次听说“英萃”这个名字,咋感觉这名字有些洋味?!
文章中的描述很有画面感,完全能感受到那乡村小镇的味道,总感觉我有似曾相似的经历存在。
本来叫“鹰嘴”,因为当地有座山叫“鹰嘴山”。
大跃进的时候改名为“英萃”。
看来当年的镇领导们还有点洋盘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