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父亲去世（1）

/ 往事悠悠 / 作者：

父母都是在衣食无忧的富庶家庭长大，谈不上有什么“无产阶级觉悟”。但他们都胆小怕事，何况身边还有一群幼小的弟妹。他们怕违反政府的号召惹来祸事，所以也尽量配合各种政府的要求。

土地被没收以后，家里又接近一贫如洗。一天，我收到一封父亲的信，父亲来信询问我的情况，意思还希望我能帮助家里借钱。可我一个穷学生，身无分文，正在艰苦中，一时哪有什么办法。那封信给我的印象很深。父亲是用发黄的厕所纸写的。当时站在身边的一位同学看见我从信封里抽出一张“草纸（当时大家的称呼，实际是厕所使用的黄色而粗糙的纸）时惊讶不己。我当时尴尬极了。可见父母亲已经穷困到何种程度。

就在我还在为难怎么给家里借钱时，忽然又传来噩耗：父亲意外逝世。天啊！这晴天霹雳让我不知所措，那年父亲才40岁，母亲才38岁。而且以前父亲因为工作常年奔波在外，母亲大多时候独守一方。现在父亲就这样走了，对母亲和全家是灾难般的打击。母亲信迷信，她后来回忆父亲去世那天，她夜晚睡不着觉，很早就起床。早上阴沉沉的天，走到院子里忽然看见一只“鬼登哥” (当地对猫头鹰的称呼) 蹲在屋檐上，当地人认为那是不吉祥的预兆。不多久，果然有人来报信：父亲出事了。

在我记忆里父亲是一个有血有肉、有说有笑、乐观豁达的健康活人，而现在却永远消失再也见不到了。母亲说父亲死的前一天晚上因事去学校，回来必经一条以石磴代桥的小河，父亲是堕入河中淹死的。父亲走了，撒下家里四个年幼的弟妹（我和二妹已经在外），最大的还不足10岁，最小的才只有五岁。

父亲的死亡结论我们多年来都不清楚，档案里记载的是“畏罪自杀”。这使母亲和我们这些子女都成了反革命家属。这道带在我们全家头上几十年的紧箍咒，直到改革开放以后才得到纠正平反。

但是我父亲的死因却一直不清不楚。亲戚和朋友说土改肃反应该涉及不到我父亲，因为他解放前后一直在政府和学校，都是做的教育和学校的工作。即使有对手仇家要利用政府的运动和他过不去，也不大可能给他加得了什么大罪名把他逼到“畏罪自杀”的地步。而那条河他过河的地方如果不是夏天爆发山洪的时候，水深不到膝盖。哪怕是喝醉酒的人掉到河里都不大可能被淹死，何况一个清醒的大活人。大家说山区县城虽然小，各种势力和大家族之间在解放前就有很深的矛盾。我父亲以前就被人派杀手暗算过。从旺苍县政府编辑出版的文史资料中也可以看到父亲刚正不阿的处事为人之风。多年积累下一些冤仇也不足为怪。再加上解放后父亲又开始很好地发展，有人动了心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虽然父亲在改革开放以后得到平反，不用死后还身负冤名，但他去世的真像已经无处可寻。母亲和我们也觉得没有什么意义再去深究已经过去的事情。只是母亲和我们姐弟在以后的几十年深受的牵连也不是简单一纸“平反书” 可以逆转的。母亲心中几十年的苦，永远无法弥补。只是，和其它人相比，母亲和我们也还算幸运，还等到了雨过天晴的一天。现在子孙后代都很好，希望父亲在天之灵，也能有些欣慰。

母亲曾说父亲在世时工作认真，吃苦也不少。历史的的无情让他来不及享受儿女们的孝敬，母亲也没有为此向子女们提出过任何要求。2001年我和二妹回乡为父亲扫墓，全家为父亲重新立了一块新墓碑，为母亲表达夫妻之情，为我们作儿女的表达孝心。父亲的墓已经完全被耕种的田地包围。坟头几乎没有可立足之地。但我们其实非常感激。改革开放以前，后辈只有在情况好的时候偷偷去看看，祭拜一下。辜家的祖上以前是当地有名的中医，名声很好。穷人看病不收钱，没钱买药的人药也不收钱。父母对佃户也不错。祖父和父亲的坟墓还能够完整保留到现在，完全靠当地乡亲们的善良和保护。他们很多都是以前辜家的佃户。母亲每次提到这件事，就会嘱咐大家，不管日子好坏，都不能忘记别人对自己的好。

祭拜祖父在老家的坟。后来家人又做了整修。

祭拜父亲在老家的坟

我在父亲的坟头内心悲伤、泪涟涟。千言万语无法对他述说，当年的万般无奈也无法洗去不孝女儿的内疚与痛苦。当那崭新的墓碑照片送到母亲手里时，她万分高兴，并称赞了一翻。据说过去哪家亲戚给父亲上了坟、料理了父亲的墓地，母亲都会送礼感谢。我们询问母亲是否愿意将父亲的墓迁到城市？她不主张动土，她说不能打扰入土的亲人，对“后人不好。虽然母亲深深地思念在九泉下的父亲，但她相信迷信，我们只好作罢。只有在父亲的坟上拾起一把土带回来，在母亲百年之后让他们合葬在人间地里，让父母团聚在天国，以扫去他们今生今世长期离别的孤独与寂寞。当时母亲对这一切也格外高兴。‘

母亲和父亲在成都的合葬墓。父亲在老家的坟头带回来泥土和母亲安葬在一起，希望他们又能在天国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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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学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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