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秋日的黄昏,突然门外有人找母亲。她很紧张,不知我和二妹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开门一看是一位弯着腰、瘦弱的老人。她再一细看,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原来是她多年未谋面的父亲——外祖父。她心里一酸,就哭了起来。老人也泪流满面,彼此久久无法平静。母亲自从土改运动以后,就无从得知娘家的消息。她估计外祖父一家凶多吉少,日日夜夜牵挂。眼下的外祖父瘦弱如骷髅,彼此都不敢大声谈论家事。母亲说她用当时家里第二天做甜糕的大部分的米,也是唯一的食品,煮给外祖父吃。外祖父狼吞虎咽般地将几碗饭吃下肚,然后开始了他们的悄悄话⋯⋯
原来,土地改革时外祖父家被评为地主成分。在他乡的冉舅母与舅舅离了婚,舅舅被投进监狱。在判处死刑即将执行的前几天,何舅母想方设法做了一些好吃的饭菜,买了酒送到监狱,做最后见面。舅母含着眼泪看舅舅吃饭,不敢多讲话。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舅舅没有被枪决,病逝在狱中。三姨在家饿死。过去请过母亲和我去做客的有钱人家,有的人被镇压,有的人被投入监狱。何舅母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下农村,带着孩子劳动,每天做工分维生。外祖父请了半个月的假,带上证明、沿途乞讨才到母亲这里。
转眼外祖父的归期逼近,他本人不敢延误时间,母亲也不敢留下监督改造中的父亲。他们都知道这是父女最后的见面、最后的相聚,分手就是生离死‘别。在外祖父启程的前几天,母亲描述她的心是“紧的”,她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希望漆黑的夜晚不要天亮。母亲使尽全力,给了外祖父有限的一元钱,做了路上吃的干粮。母亲说她将面饼“炕”得很干很干,好让外祖父走长路吃了“顶事”(长时间不饥饿)。据说,外祖父回乡以后,因为年纪大不能劳动,家里又一贫如洗,老小都经常饿肚子。他不得不到场镇上讨饭度日,最后病死于街头。
在后来的年代里,只要提起外祖父母亲都会责备自己无能。可那种环境下,又有什么是她能做能改变的?
1952年,开展了三反(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五反(反行贿、反偷税漏税、反盗窃国家财产、反偷工减料、反盗窃国家经济情报)运动,改造资本主义工商业,让其走社会主义道路,消灭私有制。我的同学中,有在对党忠诚老实的要求下,明确表示与资产阶级父母划清界线,揭发或斗争父母,有的甚至脱离家庭关系。还有人在斗争父亲时打上一个耳光,表示自己的决心。
紧接着,出现一片公私合营的新气象,所有企业都是国营、公私合营的招牌。从此没有私人企业。母亲在城镇上卖甜糕的小买卖也因此告终。
我毕业以后,留在学校附属医院,一边工作,一边也在学校教课。所以我有不少和我几乎同年的学生。有些后来还是我的同事。为了帮母亲解除困境,1952年我将大弟弟接到我工作的城市来读书。
52年,大弟弟到成都
当时大弟弟住校生活费每月6元。我的供给制工资每月也只有几元。无力为他付生活费的时候,医院里好心的领导和朋友们都为我伸出了援助之手。那时大家都是供给制,人们的收入每个月普遍只有几元钱。这些帮助就显得更难能可贵。以后几十年,母亲一再嘱咐要感谢这些朋友。近几年我每次回国,都会去看望和感谢这些旧日的朋友。
53年成都,我,二妹,大弟在成都
后几年,我和二妹的工资逐渐提升。到1956年,我每月有五十几元,二妹有三十几元。1956年底,我将母亲和弟妹们都接到我工作的城市,与我们夫妇一同生活。除了我和先生的收入外,二妹自己每月只留十几元,寄来二十几元。
56年,成都,母亲,二妹,我和我先生
56年成都,母亲,我,二妹,大弟,堂弟和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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