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生反右时是川大中文系的书记,中文系当然是反右运动的最前线之一。他家虽然也在土改中被划成地主,但是他祖父在县上声誉很好,解放初期去世前也和我父亲一样,是县上的民主人士。他早离开了家,先在南充参加革大,毕业后留校,再进入川北区委。在川北区委、省委宣传部和川大他一直都很得领导认可。“大鸣大放”邀请党外和知识分子给党建言,他是属于听取意见的一方,所以他并没有言论可被追究。他很早就提醒中文系比较激进的几个学生和老师言论要注意分寸。因为他已经感到上面不会放任大鸣大放不管,最后肯定会追究。
反右运动中,他和学校的反右工作组组长、副校长谢文炳在几个中文系教师和学生的问题上产生了矛盾。他反对扩大划定右派的范围,坚持认为那几个教师和学生不够右派的标准,内部教育就可以了。和谢文炳对抗,让他受到“右倾”的批评。工作组把他列入调查对象,在学校和去他老家搜集他的“罪证”。很快,学校就宣布,有人做证,说他初中时是三青团的骨干,在岳父、即我父亲的庇护下一直在学校为非作歹。虽然先生否认这莫须有的罪名,反驳学校收集到的“罪证”时间、地点和人物都不相关。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随后被川大戴上了右派和历史反革命的帽子。
我还没有从这个晴天霹雳中清醒过来,又听说他马上要被送去劳动改造。二妹连忙陪着我带着儿子赶到川大他被隔离的地方,想再见上一面,也让他再看看才几个月的儿子。但是我们到那里时被告诉,人已经和其它右派师生一起送走了。
没有见到先生,二妹陪着我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抱着儿子痛哭。我们知道,下一步组织上肯定要我的态度,和先生划清界限。这个态度当然就是离婚。二妹当时说的一句话,我一直都记得。她说,我们姐弟这些年吃这么多苦,就是因为没有父亲。姐,你要想清楚了,这孩子以后要不要和我们一样。
土改以后,政府重视家庭出身一惯是强调的。母亲时常担心家庭成分对儿女们的影响。本来看着我和我先生进步很快,前途一片光明,心情才好了没有多久,就又被这飞来横祸打蒙了。不论我是否和先生划清界线,我身上都多了一个罪名,儿子还没有知事就成了反革命的儿子。但是母亲也不敢在我面前表露太多她的担心。只是反复提醒我不要随便开口说话,更认真地护理儿子。
我只能安慰母亲,先生自己并没有什么右派言论,给他定的历史反革命,也是根据别人捏造的事情,他一定会得到平反的。我和先生虽然是表兄妹,从小就认识、有来往,但那时候完全没有更深的关系。我早就离开了家乡。先生初中毕业后高中是在外地读的,人根本不在老家。我先生高中毕业后曾在我父亲任校长的中学教过一年的书。我先生曾经告诉过我,那时候我父亲为了安排一个他自己家族的后辈进学校,就不再继续聘用他了。正是被未来的老丈人解雇了,在老家无路可走,他才去了南充,进了革大,才有了后来的一切。他其实是被未来的岳父“逼”进革命队伍的。所以我也明白川大给他的罪名是子虚乌有。
尽管我在安慰母亲,我自己心里还是觉得像天塌下来了一样。我不知道这对我先生、对我、对孩子、对这一家人紧接着会带来什么,但我知道影响绝对小不了,而且是长远的。我很久都不能平静思考做事。母亲虽然胆小,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但她一直把家里的事和孩子做得有条不紊,偶尔劝我几句,让我慢慢的适应过来。
57年,先生没有机会和儿子合影
59年,和母亲、儿子在青羊宫灯会
其它文章
天堂一定很美
清明雨思亲
【我的母亲】分享后记
【我的母亲】母亲去世
【我的母亲】最后的岁月 (2)
【我的母亲】最后的岁月(1)
【我的母亲】信佛
【我的母亲】亲人
【我的母亲】送别
【我的母亲】母亲来美国
【我的母亲】希望回归
【我的母亲】最后风波 (2)
【我的母亲】最后风波(1)
【我的母亲】再做医生
【我的母亲】学习班 (2)
【我的母亲】学习班(1)
【我的母亲】文革开始
【我的母亲】母亲归来
【我的母亲】母亲返乡
【我的母亲】粮食紧张 (2)
【我的母亲】粮食紧张(1)
【我的母亲】下放
【我的母亲】母亲去留
【我的母亲】难避之劫
【我的母亲】先生出事
【我的母亲】反右开始
【我的母亲】风雨之前
【我的母亲】生活的艰辛(2)
- 【我的母亲】分享后记 - 03/12/24
- 【我的母亲】母亲去世 - 03/12/24
- 【我的母亲】最后的岁月 (2) - 03/1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