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躲警报(1)

1936年春,我四岁这年,我们坐两天滑竿,然后再乘汽车去父亲那里:重庆。那时汽车上没有顶蓬,车厢里只有两边有一根长条木板。中间放着行李,许多人都席地而坐。我很多时间都是坐在祖父的腿上或者母亲的怀里。母亲说我是傻孩子,任凭风吹、太阳晒都呼呼大睡。汽车整整走了四天才到达。

1937年底,国民党政府移都重庆。国民党政府同时把文化教育重心由东向西大转移,客观上改变了中国教育的地域失衡。政府颁布的一系列教育方针和政策确保教育系统的正常运转。父亲就在政府教育部门任职。在重庆的几年里,我印象最深的是:

第一,母亲、父亲和我一家三口,天天都是快活的。我们住的房子比老家窄小很多,可家里有很多笑声,每个人好像都有说不完的话。几乎每天晚饭后父母亲都牵我上街,逛商店、看电影、看戏。我从偏僻的小镇来到大城市,处处都感到新鲜,街上霓虹灯闪烁、商店里琳琅满目,来往的不少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都穿着漂亮的旗袍、高跟鞋,卷烫着长发。许多商店门前的阶沿边,下方灯光明亮,我时常好奇地停下来伸着头去观望,对地下还有一层房屋或商店感到莫名其妙。后来我才明白它是山城特有的,房屋依山而建。

陪都时期的重庆(照片来自网上)

我们每次进商店父母亲都会给我买玩具,买新衣服、买鞋。有时我们也去照相,照相时母亲穿着漂亮的旗袍和高跟鞋。父亲身穿黑色西装,我总是站在他们中间,穿的是各式各样的连衣裙。记得还有父母亲与祖父以及我的合影照。起初我是一个满头乱发,皮肤黝黑、傻兮兮的女孩,后来变得眉清目秀。我与父亲同事的小男孩合影,我们的前臂互相攀着肩头,我的头发梳得溜光,穿着背带连衣裙,圆头皮鞋,笑得很甜。看得出那是我快乐的童年,也是母亲最幸福的年月。前些年每当我看见孙女穿上园头鞋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我那张有趣的照片。

有时我们也去看电影,那时的电影是黑白片,而且没有声音。

57年,46岁的母亲

第二,在恐惧中奔跑。1938年2月开始,日军对重庆开始了持续近6年的“无差别”轰炸。历史上称为“重庆大轰炸”。到1943年8月,重庆市区大半成为废墟。

当“呜呜呜、哇,呜呜呜、哇哇哇的长笛声响起时,母亲很惊慌,不断地唠叨着:“天哪!我们没有过几天安稳日子,又要逃难了。菩萨呀!你要保佑我们”,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去提她早已经准备好的大包。这时父亲也从上班的机关赶回来了。母亲锁上门,父亲牵着我紧张地往外跑,一家三人跌跌撞撞地汇入了逃跑的人流中。

事实上,满街都是急急匆匆奔跑的人群。走进防空洞,人们拥挤在一起,我靠在父母的身前,左右都是他们的手抚着我的肩。前后几乎没有一点空隙,一片鸦雀无声。也许人们都如父母一样说着听不到的耳语。母亲对父亲低声地讲了很多话,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母亲说:“但愿菩萨保佑不要再轰炸了,也不晓得外面死了多少人⋯⋯”正说着,外面“唔——唔——”的飞机声响起,好像飞机飞得很低,就在防空洞的头顶上似的。忽然“轰隆隆”一阵阵爆炸声,把人们吓得不约而同抱着头,母亲用手指塞住我的耳朵,尽量排除那恐惧的声音。

重庆轰炸旧照,救难人员清理轰炸现场(图片来自网络)

在防空洞里常常一呆就是几个小时,母亲和人们一样眼巴巴地等候平静时刻的到来。其实每个人心里都会想着很多事,都希望不要有战争,包括我这不懂事的孩子也不例外。悠悠慢长的解除警报声响了,人们马上骚动起来,叽叽喳喳、听不清楚的呼叫声闹成一团,并争先恐后地要走出防空洞去呼吸新鲜空气。母亲说她永远记得日本飞机的轰炸声响起是什么滋味。

1940年1月,重庆青年合唱团高歌抗战歌曲(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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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学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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