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熟悉又亲切的《人世间》(3)

剧中对八十年代开始的分化表现的相当真实，但当时的人还在懵懂之中，谁也想不到后来中国会变成一个贫富分化最严重的国家之一。

周志刚终于退休了。领导为了他能在退休后多拿八块钱的退休金，让他多干了两年。半辈子都是两地分居，几年才能回趟家。这样的三线建设者并不只有周志刚一个人，我母亲的同事里就有这样的人。我觉得中国政府有愧于这些为国家辛苦了一辈子的老工人，欠他们的太多了!

这个剧有一个槽点，即周秉昆说他父亲每月工资六十多，这是不对的。那时八级工的工资应该是108元，养活一家五口完全没问题。那时八级工的工资相当于一个副处或正处的工资，国家领导人的工资不过比八级工多个四五倍而已。文革前，工资高的是艺人。比如周信芳的工资是1760元，在那时是地道的富豪。

八十年代是个机会遍地的时代，对于知识分子来说，只要肯离开国家的单位，到哪都能赚大钱。八三年，我刚转为助理工程师就有包工头找我，说每月给我八百元工资，年底还有分红，问我干不干。我那时的工资才五十多，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因为我和当时的绝大多数人一样，还没有赚钱的意识。

那时南方的一些私人企业已经开始在全国各地挖人才了，东北很多技术人员都被高薪挖走。等后来南方地区的先发优势形成，产生了巨大的虹吸作用，东北振兴就变成了一个梦。人才都进了关，资本就不再出关了。

每个时代都有幸运者和倒霉蛋，东北就是改革开放后的倒霉蛋。而东北国企私有化后的那些下岗工人则是倒霉蛋中的倒霉蛋。

面对汹涌而来的市场经济大潮和贫富的分化，人人都要面对诱惑与坚守、自由与责任、良心与利益的抉择考验。姚立松选择接受诱自由和利益，所以他的结局是早早注定的。而周秉义选择的是坚守、责任与良心，而这些选择成塑造了他。

对于年代剧我并不太在意剧情设计的是否合理，而是在意是否还原了那个时代的风貌特征。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中国，大分化还没有完成，阶层也没有固化。而人们的自由度、社会的宽容度都大大增加，人们得以享受自由的日子，可同时各种诱惑和欲望也因自由度的增加而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

像孙小宁那样的女孩在八十年代还不普遍，到了九十年代就已经很普遍了，电视剧《牵手》和《来来往往》都是九十年代的作品，讲的就是类似的故事。现实生活中，不仅赵本山、张艺谋这些娱乐界大腕纷纷抛弃发妻，迎娶新人。新贵们还创造了新的生活方式，谓之曰：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甚至连底层的老百姓也受风气影响，搞起了婚外情。在毛时代被过度压制的欲望，在邓时代被打开了闸门，从此就一发不可收。人性都是顺流而下易，做中流砥柱难，想逆流攀升则是难上加难。

自古以来，具有富不易妻美德的就很稀少，我知道的只有尉迟恭和王安石，前者拒了皇帝的女儿，后者拒了皇帝送的美女。剧中的德宝就没抵抗住诱惑，而秉昆面对诱惑连心眼都没活动一下，不是他意志坚强，而是他对郑娟的爱和感恩让他根本没有非分之想。最牢靠的爱是一种恩爱。

当然，秉昆之所以对诱惑无动于衷，还因为他不是贪婪的人。男人最怕的是太贪，女人最怕的是太痴。周志成说了一句大实话：“人啊，总是不知足，好了还想再好。”某种程度说，人的痛苦都是因为太贪。

秉昆的善良也体现在他对孙晓宁的处理上。如果生硬的拒绝一个女孩，对女孩会是一种伤害，虽然秉昆并没有责任。秉昆只是把自己的对郑娟的依恋和感情告诉了孙小宁，就让她知难而退了，毕竟孙小宁也不是图秉昆什么，只是单纯的崇拜和爱慕。对女孩子来说，这也是一种很正常的心态，尽管有点自私。

家庭危机如今是司空见惯了，可是如何处理危机则考验人的智慧。郑娟对危机的处理，体现了她对秉昆的信任，也很有主意。信任是夫妻之间亲密感的根源，因为没有信任就没有亲密感。郑娟这个没什么文化的家庭妇女，无论处理骆士宾的纠缠还是孙小宁的威胁，以及儿子的忘恩负义都是决绝和果敢的。这些情节的设计对郑娟这个人物的塑造是非常给力的。殷桃演的也好，准确细腻地表现出了人物的心理。

人世间就是人世间。生活总是有意想不到的祸福，小老百姓总是被生活的无常折腾着。住的好好的房子突然被告知属于私下交易，要挪窝。这种打击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更让秉昆窝心的是，还要将自己哥们赶走。那个纠结难受的样子让雷佳音演的非常逼真出彩。

八十年代末，是国营企业比较难熬的时期，工人们变的越来越贫困，甚至连工作了一辈子的工厂也要被卖了。我是非常理解那些老工人的愤怒的。一辈子爱厂如家的教育，一辈子工作生活的地方，突然要被卖掉了。这不仅等于卖掉了他们生活的依靠，残忍地剥夺了他们的安全感，而且等于摧毁了他们心理上的家。这种痛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所以，那个要以自杀为威胁抗议卖掉工厂的老工人的行为，我就完全能够理解。

周秉昆原来工作的木材加工厂倒闭了，他的工友们只好去劳务市场干零活养家糊口。看着别人发达致富，自己却落魄倒霉，这种痛苦非常强烈。正像周秉昆说的，都穷不怕，没那么痛苦，都富当然不会痛苦，就怕有穷有富，那些穷人就真的很痛苦。这也是人性。可那时把这种人性当作不正常的心态进行批判，好像不患寡而患不均是不正常的心态。其实这恰是资本主义要强行洗脑的内容。

九十年代一刀切的私有化过程制造了无数悲剧和腐败案例。这种悲剧在东北这个国营企业众多的地区尤为惨烈。无论是外资还是私人资本，或者是内部人收购，都是以损害工人利益为代价的。沈阳某国营百货公司刚一转为民营，就开始搞减员增效。两万块钱就把干了一辈子的老弱病残给打发了，把问题推给了政府和社会。沈阳某酒厂本来不亏损，可被轻工局硬逼着卖给了私人。哪个厂长不同意卖就撤哪个厂长的职，连续换了三任厂长才卖出了企业。原来的老厂长对老工人很好，每次退休工人领退休金老厂长都端茶送水，问寒问暖。私有化后，再没有人关心老工人了。工人与企业主成了纯粹的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工人重新沦为了纯粹的劳动力商品。

市场经济大潮下的知识分子同样不再坚守理想主义和清流正气，诗人冯化成学会了送礼走关系，越来越趋向功利主义。周蓉虽然坚持，可也不再那么坚定。

骆士宾发达了。这个昔日的罪犯，如今成为领风气之先的民营企业家。这不是瞎编的，历史就是这么上演的。贪心是动力，贪心也是罪恶。骆士宾并没有因为发达了而知足，反而用金钱为武器想找回自己一天没管过的儿子。这就是周志刚说的那种贪心，好了还想再好。而这种好是自私的，是以损害别人感情和利益为代价的。

如果说人生是一部戏，那我们普通人的一生最多只有五十八集。

周志刚和老伴在四十集时离开了人世间。周老爹走的安详，老伴去的决绝。都说两口子恩爱，会相隔不久双双去世，周家老两口就是普通人家典型的恩爱夫妻。

周家子女这场哭戏演的太好了，尤其辛柏青。

（未完待续）

No post fou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