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新松:皮筋列传 (2)

(续前)

       在整座公园的人群里,

       皮筋:喝茶、看戏、打麻将、你晓得我每天都要跪一下的。

       婆娘:下去、起来、再下去、再起来……把灯顶起在空中打转转。

       皮筋:啊!呀呀呀呀!

       艺术家曾试图把皮筋与尼采设计在舞台般的床榻上,用戏剧创造一种语言,动作及表达上的形而上学,以免它受到心理学和人性的践踏,在这种努力的后面,有一种真正的形而上的诱惑,以及对某种不寻常理念的呼唤,而这种理念是无法限制的,它涉及创造、混沌、超自然,并且为戏剧的范畴提供了更大的舞台空间,它可以就人、社会、自然与物体之间的关系提供更为动人的图像。

       艺术家不断使形而上的理念走在并围绕这些理念创造某些诱惑与召唤。

       尼采:皮筋,飞翔吧,飞翔得越高,你的根越要向下,在那些不能飞翔的人的眼中形象越来越渺小。

       皮筋:今天算了,我翻不上来了……

       婆娘:要上来,飞上来……

       尼采:皮筋,你最喜欢的是你好赌的欲望。把凳子放到半山上,高高地凝视深渊,所有的深渊都在凝视着皮筋。

       皮筋:我好害怕,婆娘,我还是给你跪一下算了。

       尼采:没有可怕的深度,就没有美丽的湖水。

       婆娘:快顶起来,在两座山峰之间荡来荡去……

       长大了的小男孩,开始阅读那些分析自己病情的书籍,青年人的青春不一定美丽,年老的长者才更具魅力。

       真正吸引艺术家及实际上形成的并不是社会问题,而是个人问题。艺术家以狂热的阅读来教育自己,日复一日地重建自己。

       长大了的小男孩,把皮筋头上的油灯移植到了已化身成为了老男人的文鑫叔叔的头上,排列着,重复着,一会儿升腾,一会儿下沉,不论萦绕某个时代的游戏与冲突,观众未必会感到叙事的场景从自己的身上通过,未必会在这些事件中看到自己思想的非凡之处,用肢体的行动和橘红色的溅染服务于思想的强烈性。

       尼采: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皮筋:我改了还不行吗?实在上不来了……

       婆娘:向左边滚,向右边滚。

       长大了的小男孩在忘情地绘画着老男人的化身,重复着、排列着、收集着、游戏着、叙述着,一切取决于处理的方式和纯度,总想用幼稚的方式,去述说一个又一个的榜样,用行为等方式叙事戏剧的动作是强烈的,有时又是冷漠的,但这种状态就像皮筋一样,一旦翻滚上来,便产生升华的作用。

       艺术家主张这样一种戏剧,用重复的形象去催眠观众的敏感性,观众坐在剧院中,仿佛置身于重复的漩涡之中,用戏剧的方式,用心理分析讲述成长的故事,表现自然与人性冲突和重复的力量。

       小男孩在老男人化身的托举游戏中继续长大,他要把记忆和经历守护着不断长大。

       《皮筋滚灯》中的戏剧人物已经被割裂,交叉又重叠,被蒸发又凝固,离散又聚合。小男孩和老男人,皮筋与尼采,都受一种意识的支配。

       艺术家把记忆,经历既杜撰又荒唐和即兴的混为一体,利用梦与现实的不连贯性,就像表现主义的绘画一样,从画面上看又符合逻辑的形式,一切都会发生,一切都是合乎情理的,时间和空间不存在了,在微乎其微的真理中展开想象,这里没有秘密,没有不一致性,没有良心的责备,也不谴责别人,只有叙述,在变幻不定的叙述中,对人性的光辉表示赞同的基调,戏剧化这个被解救者,在折磨得最厉害的时候,让受折磨的小男孩从梦中醒来,然后同现实吻合。

       小男孩:“爷爷,你来公园看戏吗?”一个小男孩问曾经的小男孩。

       梅林公园已经找不到那魂牵梦绕的戏台,如今公园的布景已经换成了翻滚列车和摩天轮,皮筋和他婆娘的扮演者在川剧高腔里渗进了流行音乐和现代舞,整座公园在演出皮筋和他的傀儡戏。

       公园里每一个人都是角色,头上都顶着油灯。

       艺术家把公园里的折子戏表现成了傀儡戏,使观众成为了看热闹的傀儡。

       岁月更迭,生长凋落,苏醒了的梅林吐露着梅花,混杂着回忆与欲望。

       艺术家回避直露地表达思想情绪,想要形成一套象征性语言,把所有要传达的情绪和思想完全附和在这套象征语言所提供的意象。

       艺术家让皮筋披上了他所有的思想和橘红色的外衣,失去信仰的公园被艺术家设计成了荒原,人与人无节制的情欲设计成了燃烧在观众头上的火苗,然后对皮筋这个意象却永远没有定论,读者可以各抒己见,公园里的所有人只有一个,都是只有情欲本能的人,细节的描绘,具有病态,畸形意味。

       艺术家开启了他的具有主体性目的性和连贯性的叙事,在连贯意义上将过去和现在统一起来,这是一种对自己艺术进程有始有终的构想形式。它也是一种政治结构,一种历史希望的投影。

       但由于这种设想无法证实,反而常会遭到现实的打击而幻灭,因此,不免带有乌托邦的色彩,另一方面,叙事是针对整个公园发展进程进行的大胆设想和历史的求证,它的产生动机源于对人类历史发展前景抱有幻想和恐惧。

       这种叙事,与其说使一种历史叙事,不如说使一种历史的构想。

       它因逝去的历史事实不证实。

       它因将来的历史事实而证伪。

       艺术家因自我的觉醒而证悟。

       飞翔的皮筋,制定了一个飞翔的计划……

(二)

       遥远的威尼斯,也有一座公园,叫绿城公园。

       绿城公园以艺术之名“制造世界”,这是一个不是被人宠爱而是被人讨论的世界,越来越多的“国家馆”和“主题馆”加入到绿城公园各个拥挤的房间里盘踞。

       这是艺术家的乐园,每两年潮起潮落。

       这里令人不安又充满幻想。

       这里狗仗人势又忙碌虚无。

       公园里搭建了一个另类的戏台,地板被玻璃平台隔离,在台下一个狭窄低矮的空间里,皮筋把灯从他的背上拿下来,接着又释放到自己的头上,当他把手从脸的一边移开时,脸颊从玻璃地板上显露了出来。皮筋的身体逐渐打开,他向前爬,用膝盖挣扎着爬起来,抬起头,盯住对方的眼睛,他们相互凝视对方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在这个行为艺术、装置声音的作品里,皮筋遇见了浮士德。

       皮筋:浮士德先生,请允许我做一次冷静、惊异的造访,也让我看到她那深奥的胸膛。

       皮筋:你的灵魂呢?浮士德先生?

       浮士德:为了换取知识和青春,我将灵魂出卖给了魔鬼。

       浮士德:你婆娘把你整惨了(好凶哦)你头上的灯还顶着呢!皮筋。

       皮筋:是的,我想一直顶着它,以获得自由连贯的图像,去完成我自己的叙事。

       浮士德:如果想象力让你张开了勇敢的翅膀,满怀希望地向永恒扩张,那么当意识一次又一次地搁浅在时间之上,想象力便会满足于遥远东方公园的一个小戏台上。

       皮筋:想象力从来都不会满足那个东方的小戏台,我想尝试将它盘踞在这个狭窄的玻璃盒子里,在这里酿造隐秘的痛苦,尝试着说出隐秘的私情。

       浮士德:皮筋,不要用新的假面具掩饰自己,凡已定型的人,对什么都不高兴,一个正在成长的人,常怀着感激的心情。

       皮筋:我无论穿什么衣服,都感觉局促不安,有时候觉得狭隘的戏台生活十分苦闷,要放浪赌博,或心如死灰,婆娘都会管教或让我下跪。

       浮士德:这就是让人紧张的局面,你要么在,要么就出局,灯是你解决方案的一部分,或者你也是问题的一部分,而你要做的,就是你的判断。

       皮筋:在这个玻璃盒子里我好紧张,时刻警惕着每一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意识到你是一个入侵者,既抵抗又接受,迷茫和淡然交替,莫名的悲伤也在继续。

(未完待续)

题插图:廖新松作品/皮筋的公园/皮筋列传/油彩丙烯综合材料/2014-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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