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城记 — 上海 :我的琴 – 吉他

诗文俱佳的飘人兄戏言,说我精晓棋琴书画。当然是言过其实的过奖。 首先,我的书画都是无师没通的杂玩意,羞于示人。离“精”还十分遥远。 我认为文人下的棋是围棋,学了好久,没学会。网友好心,说教我下五子棋,还没学,所以,棋这一项是空白。

至于琴,倒是晓一点的,不过是洋玩意,吉他,还不知道算不算“琴”类。

文革时候,百艺都为革命,偶然也有悦耳动听的乐曲,但是,高音喇叭传来的,乏味的实在太多。 吉他,是较个人化的小资乐器,当年,玩的人少的出奇。就是弹奏演唱,也只是在家中的小沙龙,关紧了门窗,冒着被派出所抓进“庙”里批斗得危险,在小圈子里互相欣赏。 当时最常用作户外表演的乐器是手风琴,价格贵,也没机缘学。我老觉得,学习也要讲机缘。

一位追我姐姐的前辈,教会了我弹夏威夷式的吉他弹奏。没有西班牙吉他那种洒脱和激情,夏威夷式婉转和优雅的特色倒适合关起门来自我安慰的心态。

这位前辈没有追到我姐姐,但是他很有君子风度,依然和我保持师生关系,还带我去拜见他的老师—-一个真正的美国夏威夷人,他的名字叫“jonny”.

Jonny 在解放前来到上海,喜欢上海的夜生活,留下来在夜总会,酒吧弹吉他。他还会画漫画,与报馆签了约,每星期有作品,生活无忧无虑,十足个流浪型艺术家。

刚解放时,上海的马照跑,舞照跳–jonny 还是夜夜笙歌。 等他一觉醒来,身无分文,连有效的证件也没有。原来,美国领事馆撤走前不见他来,就将他的有关证件交给了英国领事馆;英国领事馆撤走前不见他来,不了了之。。。于是,他成了无证件无国籍的流浪艺人。

静安寺附近的一间小房,是他的吉他学生提供的,简单的衣物随意放在地铺上,他翻出旧的影集,我看到还没开发旅游前有点荒凉的夏威夷,他好多生活照可以证明他自己的身份,不过,好像他不热衷于回老家,那是上世纪60年代末。 我喜欢他不戴指套的原始夏威夷吉他的弹法,音质更柔和,更朴实,更悠远。

他教我用纸剪成草裙舞的女郎,然后将头和脚贴在透光的白纸上,中间要鼓出来,留点空间,把灯关了,用蜡烛光在白纸的后面,随着草裙舞的音乐舞动,一个夏威夷的草裙舞女子,就像在篝火的影中,翩翩起舞了。。。

当初,他有60了吧?个子不高,精神还不错,上海话不太会讲,还是夏威夷的英文,我听不懂,是我的前辈做的翻译。据说,他的生活全靠学生以及解放前酒吧夜总会认识的老朋友,已经是第二代的朋友了。 jonny 唯一的财产是一把较一般大一点的吉他,是一位美国海员付不出酒钱卖给他的。可是,某中学的红卫兵说这是“四旧”的乐器,强行取走了。

几个吉他学生约好了一起到这所学校去交涉,我也跟着去了,我负责捧着他的影集。 因为我自己有海外关系,一般都躲着红卫兵,怕麻烦,甚至有点怕。但是,那一次去红卫兵总部,是我唯一的一次,却忘记有怕的感觉了,也许有三五个前辈在为我壮胆吧。

那把吉他,原封不动地取回来了。 上海的乐器市场,在文革中,居然出产了一批吉他,简单的白皮三夹板,聊胜于无吧。试过音色后没买,太干燥,太单薄—jonny 的琴声印象太深了吧?

没学多久,就要去插队了。瞒着母亲。用两个月的生活费,向一位朋友买了他的出口吉他,带到农村去了。
 农民的好,是他们不分“小资”和“修正”,他们不理你弹的是夏威夷的草裙舞还是“风流寡妇”,他们觉得和红军歌曲“情深意长”差不多,于是,我得到了自己的空间。上海学过的夏威夷曲子只能偷偷的自弹自娱。一次,出工的时候,同屋的知青居然大声哼叫我昨晚弹奏的“美丽的梦”的滑音“5-3-0-5-3-他们叫着“大–里–大–里—”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当有人唱“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的语录歌时,我只要将六条铉扫几下较大力的节拍,小资得我也就提升为“可以教育好的对象”–有所发挥(发泄?)啦。。。


黄锦江(江上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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