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下半年,在中国教育史上注定会载入史册的便是恢复中断了十多年的高考,那是改变了我们一代人前途命运的重大事件。光阴似箭,转眼的功夫,四十多年过去了,然而,我1977年、1978年两次高考时的点点滴滴,仍不时闪过脑海,成为永不消失的记忆。
1 参加1977年高考
那时我在位于红牌楼的成都第43中学读高中二年级上半学期。我们之前的学制是小学五年、初中三年、高中二年。印象中那天我们军训外出打靶,老师说同学们都要回学校有重要的事情,回来后学校说恢复高考了,还没毕业的高中生也可以去考,学校有5个名额。之前,在《参考消息》报上看到过可能恢复高考的相关报道,但没曾想来得这么快,而且在校生也有机会。为了公平起见,学校对报名的同学组织了一场考试,我是其中选拔出的5名品学兼优的同学之一,有幸去参加了这次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省级统考。
参加考试每人要交5元钱的报名费。那时的5元钱可以够我一家人一星期的菜金。那年,我哥哥作为“留城”青年,也参加了高考。我父亲说相当于花10元钱让我们兄妹俩买个考场经验。
我的考场在茶店子的成都第22中学,骑自行车要一个小时吧(记不清了,我是路盲)。家里有一辆28吋的男式自行车,有前横杠的,我呢,个子矮小,刚学会骑车不久,远未到“人车合一”的程度,骑上车后,心里发慌,与同学一起骑车去报名那天(还是去看考场呢?),上车后手就哆嗦,浑身紧张得不行,老远看着对面有汽车过来就开始刹车减速,遇人车多时还不敢下车,担心下来了就骑不上去了。终于还是被人车逼到路边躲闪不及,一头栽进了农田,使了好大劲把车搬上来,又鼓足了劲才骑上了车。因为担心类似事情再次发生影响考试,我住到了我们学校一位姓傅的老师家中,他太太卢老师在成都第22中教书,所以,家就在学校里。卢老师腾了一个房间给我和另一位考生住,至今我都不能忘怀。
1977年那年的考生很多,后来知道有500多万吧。不过,那时我并不太关心全国有多少人考,因为当时通讯手段落后,信息发布也不会太及时。我只关心我周围有哪些人去考,那时年龄小嘛,还不足16周岁,就是一个好奇,也没像后来那样有强烈的愿望想要考出个好成绩来。
考场上,我不时地看着从我父亲那里借来的“上海牌”手表,那是我第一次戴手表,有点自我陶醉于那个抬腕不断看手表的动作,而看着那些试题,脑子就像蒙着一层“纱”,隐约看到了却总也无法看清的感觉。终于,铃声响了,一场考试结束。出来后,看到大多数的考生在操场上席地而座,开始吃着自己带来的“干粮”,平静地等待下一场考试。我还看到了在学校任团委书记的廖老师也在这里参加考试(不知后来考上了哪里)。那时考生的年龄、身份都是五花八门的,真的是体现了一种公平,大家都有相同的机会。
那一年,我哥哥进入了“体检线”,但志愿填报太高,名落孙山。我呢,回去继续上课,等待来年。
2 参加1978年高考
有了第一次的考场经验,知道了那“统考”是个什么场面、要怎样的心理准备,相较于未参加过高考的同学,这无疑是个重大收获。而我母亲却很失望,伤心地一边哭一边唠叨着:我们家没有背景,都是工人,帮不到你们,你们只能靠自己。同楼层的邻居邱嬢嬢是我父母单位的革委会委员吧,也非常关心我家的考试状况,她对我们兄妹说:你爸妈都是工人,帮不到你们什么,你们一个也没考上,你妈当然要伤心啦,你们一定要靠自己、一定要努力。
其实,我知道,在恢复高考之前,进大学是要靠“推荐”的,前提是必须先“下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表现好”才可以被“推荐”招工、被“推荐”上学。
恢复高考,让我家变得非常幸运。按当时政策,城里有三个子女的家庭,可以自愿留一个子女在家并安排工作,其余的子女要下乡当“知青”。我哥哥高我一个年级,在讨论谁留谁下乡的问题上,家里讨论了好久,父亲念我是个姑娘,担心我下乡受苦。我的姑妈是教政治的老师,显然理解政策的水平比我父母高一些,姑妈说:这政策有时说变就变,说不定哪天就变了,能留一个就先留一个。于是,我哥哥就留城了,街道准备安排他去磨豆腐(这是我前两年才知道的实情),他不愿意去,因为经过77年的高考,他看到了希望,他希望父母能再给他一年时间让他复习去高考。1978年他不负家里众望,考上了医学院,现在是成都比较有名的肝胆外科专家了。这是后话。
我起初是真不想上大学。如果能在我父亲厂里工作就挺好,我喜欢动手,不喜欢每天坐着读书。我也喜欢看电影,那时,厂里的灯光球场就在我家楼边,每周会放露天电影,我坐在家里窗台边的桌子上就可以看到,印象中,复习最紧张的那几天,窗外放着《三打白骨精》的电影,因眼睛近视又没配眼镜,看得模模糊糊,突然闹起了停电,我哥点上了煤油灯继续学习,我惦记着来电后继续看“白骨精”。
人的思想认识是需要有一个转折点的。有一天晚上,一夜没睡着,反复思考我为什么要去考大学?因为我需要学习的动力。想着父母为我担心啊,我性子急、脾气躁,下乡去这个脾气得罪了领导,就别想推荐上来了。我祖母呢,建议我说:你跟我学习裁缝,帮人做衣服吧,我陪你去下乡,这样就可以不用下地干农活,轻松点。(其实我现在偶有后悔,若那时跟祖母学几招,说不定现在就是时装定制设计师了)。反复想着如果考不上大学,留城不可能了,下农村呢,听着下乡知青们回家后的诉说,看着他(她)们打死也不想回到乡下的情景,我曾被《征途》等小说中知识青年在农村大有作为的情景所感动的心,慢慢开始回归现实,甚至开始恐惧,人似乎一下子清醒,半夜坐在床上,心里想着:一定要考上大学。
1978年高考是全国统考,我和我哥的考场就在我就读的成都第43中学内,我家就在学校旁的工厂家属区里。考试前一天,封了考场,所有师生不能进校,教我们物理的韩老师应我热情邀请来到我家,他也想看我准备得如何,因为我也算他的好学生,当然希望我能有好成绩。这位韩老师据说以前是“右派”(不知真假),被”发配“到我们学校,教物理的水平当时在全成都市也是排前几位的。他与我父亲认识,而我父亲又特别尊重当老师的,所以,韩老师到我家来后,我父亲把家里仅存的一块肥肉拿出来切成薄片炒了韭黄。那肉片在锅里爆炒后起着小卷、透亮油光,很是诱人,但真的上面没有瘦肉,我担心他们吃得下去么?结果,两位老人一人一杯白酒,就着这肥肉吃得开心呢。吃完饭后,我那爱刻苦学习的哥哥,拿着一道物理题请教韩老师,我哥与我是同一中学毕业的,自然也是韩老师的学生。记得当时哥哥请教韩老师的是一道子弹打在一个物体上,物体掉落下来,一个有关能量转换的物理题吧,韩老师给我哥耐心地讲解着,我呢,做着别的事,没耐心倾听。真是“天有不测风云”,高考物理题中就有这个题,20分呐,当时考场上,我竭力回忆韩老师给哥哥讲解该题时我耳边刮进的只言片语,脑子一阵发热,充满了后悔。哈哈,难忘的时刻。
高考结束,等待分数,再根据分数填报志愿。等待的心情是焦急的,没有人例外。公布分数的前一天,我和几个同学来到学校,有意无意地想从老师口中“挖”出一点消息。教务处的邹老师,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讲了一句:你考得不错哟。她平时不与我讲话的。数学老师、化学老师都满带笑容,但谁也没透露我们的分数情况。终于等到次日,回到班级教室,老师给每人发了一个小纸条,上面有每个同学自己各科的成绩及总成绩,老师说340分是重点分数线。我呢,是335分,上大学是没问题了,不用下乡了,可以给祖母、父母有个交待了。
回到家里,把那张记录有成绩的纸条呈送给父母。我妈拿着这纸条反复看着,自然欣喜无比,还拿支笔一个一个地加分数,充分享受的是那个过程,却因之又进一步改变我命运的发现:我的总分应该是355分,而不是335分,少了20分。此刻,我的脑子也懵了,要平时心算也算出这几个数的和了,而此时仿佛大脑迟顿,反复加着这几个数,直至确信没有算错,不是在做梦。20分啦,得“碾压”多少人啦(偷笑啊)。赶快到学校找校领导报告,老师一看也非常重视啊,少2分还罢了,少20分啦,赶紧的,晚了就改不过来了。
就这样,我有机会报考重点大学了。父亲带着我拜访厂里那些个他尊敬的老大学生,请他们帮助参考填报志愿。我一直想当律师、教师、医生,然而律师属文科,我选择的是理工科,且那时律师还没专门招生,罢了;想当教师,喜欢那种“桃李满天下”的自豪感,但看了《参考消息》说国外开始用电脑教学了, 以后教师可能“失业”。怕失业啊,悔死我了,现在当老师多吃香,都过了40年了,也没见教师因电脑教学失业嘛。那就只剩当医生了(而且我特想当法医),结果那些老大学生们告诉我父亲:当医生很辛苦的,又脏又累的,若非学医不可,就学药学吧。我父亲希望我学工科,报成都工学院。思来想去,我还是想学医,拟报华西医大。
到了茶店子金牛区教育局去填报志愿,我初中时的一个老师在那里负责,他说:还是报成都工学院吧,马上就改为“成都科技大学”了,也是重点大学,把华西医大放在第二志愿,如果这个第一志愿没录取,华西医大肯定会录取。鬼使神差,我就这么填了。
回家的路上,想来想去,还是想学医,便回家给四川省教育局招生办写了一封信(其实当时该奔回区教育局改志愿),希望成都工学院不要录取我,我想学医。呜呜,“石沉大海”,我收到了“成都工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捧着这份“录取通知书”我哭了好久,入学后的前半年还想着退学,我要学医啊。唉,就这样,我的医生梦碎了。
我如愿以偿地成为了1978年秋季那600多万考生中的幸运儿之一,不用下乡当“知青”,毕业后有正式工作,有了工资,不用父母为我生存和生活担忧。我家那年兄妹俩同时考上大学,在我家附近传为“美谈”,关键是我家4个兄妹一个也没“下农村”,这让父母省了不少心、宽了不少心。
翻开发黄的相册,看着全班大学毕业时的合影,这是一群对未来充满遐想后来成为中国改革开放做出巨大贡献的年轻人,然而没有恢复高考,没有公正公平的高考制度,我的命运几乎没有什么选择。今天我在退休后仍还有能力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这一切,源于40年多年前的高考。久远的回忆虽然有些碎片,但于我都是镶嵌在脑海深处的珍宝。
- 田华:高考 – 改变命运的那段岁月 - 11/02/22
On 05/27/21 @ 15:10
“姑妈说:这政策有时说变就变,说不定哪天就变了,能留一个就先留一个。于是,我哥哥就留城了,. . . ”
有先见之明,看准了那个时代的特征
我们家也是这么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