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公园(2)

晚上,虽然没有交响音乐会,可是我们有露天电影呀!

嗬嗬,晚饭都没心思吃啦,早点到大草地去,摊开床单或是草席。去晚了,没关系,到影幕的反面去,反正李向阳使得是双枪。老洪跳上火车,左跳右跳。还不是都在咱中山公园旁的“西站”拍的?哈哈—秦怡抛手榴弹就不行啦,左手当然没力气啦。。。

—–笑啥呀!你忘记脱阿拉在反面了吗?!啊呀!哈哈哈。。。。。
——喂,侬看看-伊拉两个人抱着做啥?电影都不看,还叫阿拉看电影吗?
—–嘿,侬阿敢假装绊倒,倒在伊拉身上?
—–勿敢勿敢!–侬敢?
—–好,看我的!。。。。
—–他走了出去,又从草地的人群中走来。。。阿呀!(装跌倒)勿好意思!
—–晤没关系晤没关系!(吃哪,伊拉两个宁哪能脾气嘎好啦?)。。。。

影幕随风摆动,看着英雄和敌人都在追击中翩翩起舞,我们都乐得像看喜剧片一样了。。。

公园早上五点就开门,因为练跑步,耍极台,学少林的人,完了,有的人还要上班去。

昨晚看电影,再吹电影,睡晚了,反正我不在清早去公园练任何东西。

可是,当我眼松松迷懵懵起来的时候,那个爬墙进公园的瘸子笑眯眯的来了,说请我喝豆浆去。这家伙穷,大家都知道,吝啬,也就非常自然了,可是今早,太阳西边出啦?

—-侬来勿拉?谢谢侬昨天带我翻墙头,我省下了五分钱,今早。。。
—–五分钱,不够侬自己的早餐呀?一幅大饼油条要六分呀?
—–侬格算术勿灵光 ,先吃豆腐浆,慢慢较听我讲 。。。

原来,他一大早到公园门口等开门,买了票,进门直奔昨晚放电影的大草地。

大草地上,不少看电影的情侣,醉翁之意不在“影”,忘情翻滚之际丢东西—谁留意?

于是,他比公园的清道夫来得早。钢笔,手拍,眼镜合,钥匙,钱币。。。还有钱包!

他的独门生意,发展到公园的每一张板条靠背椅的底下。。。

难怪请我吃早点心啦!

好景不长在,好花不常开。文革開始,公园晚上不再开放了。下午五点钟就铁将军把关。

——咳,“革”文化的命就行啦,干嘛革去公园的晚风呢!

连早上开门也晚了些 ,说是公园里也有“阶级斗争”。

公园里的大字报说,太极拳女教练和人公开搞“流氓活动”,男男女女,两只手在胸前推来推去,有时还抱在一起。本来不觉得,大字报提醒之后,才发觉,连推手的人都不见了。。。看来,“心中有鬼”吧?

晚上呢,说是防止阶级敌人破坏?破坏啥呢?花草树木?值钱的铜,不是早就贡献给国家啦。

后来,听到北京的大作家老舍跳湖自杀,我才想起来,也好,要不,入了黑夜,我们去纳凉吹风,在树林里遇到“自绝与人民”的人吊在树上,在湖面浮出知名演员某某,实在大煞风景。

可是,革命革不出凉风来,革不大我们的小房子,于是,我们决定到黄浦江边的外滩,吹海风去。

中山公园门口,有20/21路两部电车,横贯上海的东西两端,穿过南京路,直达外滩。全车程一毛三分。

这票价,可以喝四碗谈豆浆还多一分,或者是一碗小馄钝加一根油条。如果小书摊不关闭的话,可以看26本连环画—-除了吃喝,我还省点钱想学点文化。。。于是,我们决定用“11”路车—两条腿!

我们的汗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到了外滩,风虽然湿气重,可毕竟还是风。那时,黄浦江边还没有栏杆围墙,好像跳进黄浦江非常容易。上海人对那些想不开的人开玩笑:想死?黄浦江又没盖頭!—–的确,有位老评弹艺人,就这么跳下去了。反右那年,名演员石挥也这样了断了自己的生命。。。

想着,想着,海风好像凉了起来,我们往回走,走老路没意思,穿小街,穿到了东湖路长乐路交界的三角小花园,大约十点多了吧?小花园大约才三十平方米,一片漆黑,十分宁静。
一队代替警察的工人造反派的“文攻武卫”巡逻队,戴着安全藤帽,持着长矛木棍,慢条斯理的走过我们身旁,在我们背后突然喊起来:好了,好了,辰光勿早了!明朝还要起来“抓革命促生产”,好快点回去睏觉啦。。。虽然语气缓慢,可是,威严不减。要不,公安局会让路给他们?

他们的话音刚落,小花园矮树丛后面串起了一对又一对情侣的黑影,每对大约相隔两三米。。。咳,可怜的热恋的情侣,连个谈情说爱的公园都没有。

好在我们还在强说愁,还不懂得啥叫爱情,不过,此时此刻,我真怀念公园大草坪上的凉风,爱情,可千万不要不合时宜地来到我的面前。。。。。。


黄锦江(江上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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