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小故事

1.入会

五十年代初,爸爸通过考试,当上了人民教师。那时候的山区百姓,大都不识字。爸爸被分到一 个边远山区搞扫盲,寄宿在当地的乡长家中。乡长姓陈。

爸爸年纪轻,工资不高,遇到急需用钱的时候,就得东借西凑,很麻烦。一位姓邓的老师挑头起 了一个会,每人每月交几块钱,拢在一起,谁有急需谁先用。邓老师负责管理。

慢慢大家发现,会里的钱,并不是谁有急需谁先用,急需的往往用不上。于是爸爸和另外七个玩 得来的同事,合计着另起一个会。连续运转了几个月,觉得不错。

邓老师一心想入党。看到有人另起炉灶退出他的会,心里不舒服。于是向乡里的书记汇报:有那 么几个人,每月都偷偷缴纳什么费用,不知是不是地下组织。

书记一听,马上派人调查。一查吓一跳:好家伙,该会的成员,清一色的地主出身。这可是阶级 斗争新动向!

书记没有立刻采取行动,而是先和乡长通了气。陈乡长先向我爸了解情况,再向书记做了解释, 然后告诉我爸他们,会不能再搞了,出了事不好办。

爸爸他们惊出一身冷汗!还真是清一色的地主,谁也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呀! 那个会,就这样散了。

2.盼望

爷爷有兄弟四人(还有姐妹,不表),他老大,不识字,负责地里的活。老二是兄弟中唯一的读 书人,管理账务,精明能干。老三老四帮衬地里的活。爷爷早逝,二爷爷据说逃往台湾,三爷爷则下落不明。老四是地主分子。四人当中,我只见过老四,叫他细祖祖,就是小爷爷的意思。

细祖祖成分差,他唯一的儿子牛崽很小就外出到一个全民农场务农,细祖祖孤身一人。过年的时 候,他就到儿子家小住几天。那时户口查得紧,春节过完,他都要被集中收容几天。有一年在县中读书,看到他在人群中挂着牌子,我羞愧地低下头,没有认他。

二爷爷真的去了台湾?到了改革开放,台湾的人可以回家探亲了,大家才敢想,二爷爷是否真的 去了台湾?二爷爷识文断字,为人精明,真去了台湾,说不定能混出名堂。

邻村陆续有人从台湾回来探亲,二爷爷的后人,就到处打听,有谁知道他的下落。 大家都盼望着。或许为一笔财富! 或许为一份亲情!

盼啊,盼啊! 二爷爷始终没回来!

3.会餐

队里的一头水牛老了,没有力气耕地。水牛卧在地上,好半天都起不来。辛苦了一辈子的老牛, 眼里含着泪水。

队里决定,把牛杀了,全村大会餐。提起杀牛,大家都心酸。老辈人说: 不能杀呀,辛苦操劳一 辈子,那可是半条人命呀。

可是,到了吃饭的时候,全都忘掉了心酸。

吃饭在半下午,到处飘着牛肉的香味。多少日子没有闻过肉味了,平日里半饥半饱的土狗们兴奋 异常,在人群里钻来钻去,顾不得大家的踢骂,争抢着人们丢在地上的骨头。饭是队里的饭,菜是队里的菜,男女老少,自备碗筷,磨拳擦掌的,都准备敞开肚子大吃一顿。

在家里,奶奶就对我们兄妹传授锦囊妙计:吃饭的时候,第一碗少添一点,吃快一点,第二碗才添多添满,慢慢吃。我们言听计从,一一照办。

村东头的瘦子,与我同龄,第一碗添得满满如山。等他吃完再去添第二碗时,妈呀,饭没了。多 么难得的香喷喷的大米饭啊! 看着我们细嚼慢咽,瘦子难过,眼泪哗哗地流出来。

4.问路

路在嘴上,这是乡下的俗话。

这一天,我走在一个交叉路口,该往左呢,还是往右,正拿不定主意。恰好田里有个耕地的农民 。

“这位大叔,请问到高门李家还有多远,怎么走?” “高门李家?不远不远,还有五里地。”说着话,大叔喝住了耕地的牛,指着远处一个村庄,说:“沿这条路往前走,穿过那个村子,再往 前走,不远了。”

谢过大叔,沿着他指的路,继续赶路。走到那个村庄,怎么也有四五里吧,还不见高门李家的影 子。不会有错吧?遇见老乡,再问。

“高门李家?不远不远,沿着这条路往前走,看见那座高山吗?高门李家就在山脚下。不远了,就五里地。”

走呀,走呀,好长的五里路呀!

5.好人

吃完饭,大都要陪爸爸到江边公园走一圈。爸爸八十了,还算硬朗,每天都得到外面转转,活动 一下筋骨。

天很冷。江边的风呼呼的刮着。迎面碰上一个老人,同爸爸打招呼。我朝他点点头,他也朝我点 点头。贵溪县城小,看着我面生,他有点疑问的样子。爸爸说:这是黄老师。又说:这是我儿子 ,刚从美国回来。我们又相互点点头,客套了几句,各自走了。

又过了几天,我们又在江边公园见了面。这次妈妈也在场。

老人说:“想起来了,我知道你,你叫某某某。七八年考上大学。当时我们公社,考上大学的没几 个,你是其中一个,我记得清清楚楚。其实你七七年就考上了,政审没过关,耽搁了半年。七八年又政审,还是没有人敢签字。七七,七八年的考生,人才呀。就是没人敢签字,怕担责任。我当时是公社的文教干事。我知道。我们公社没几个考上,了不起呀。要是没人签字,又得荒废了 ,多可惜。后来我说,你们不签我签,出了事我负责。当时我想,它妈的能出什么事呀?你爸爸都只是子女,你更是子女的子女,能出什么事呀? 一个个怕担责任,不签字,可得荒废人家一辈子。我当时就签了字,有人还替我捏把汗。地主子女呀。地主子女怎么了?地主子女不是人?”

“我知道你,我知道你。你后来又考上了研究生,在县里都有名了,人才呀。现在老家人提起你, 都说你为他们争了光。那时候的人呀,怎么就那样呢?”

老人不停地说着,我们静静地听。末了,我们又都点点头,各自默默的走了。 妈妈问,他说的是真的吗?爸爸说,是真的。黄老师比我小一岁,是个好人。

我心里一哆嗦,要是没有黄老师这位好人,我今天又会在何处呢?望着黄老师的背影,打心眼里 一阵感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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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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