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八十年代初的高考阅卷

至今我还收藏着一个茶杯,搪瓷做的,配有茶盖,杯体上印有“一九八四年高考阅卷纪念”字样,下面还有“四川大学阅卷场”几个红色大字。人在枫叶之国,曾展示给来寒舍做客的学人们分享,引得诸君交口称奇,说是这物件能保存到今天,在国内已是稀见,而且带来了加拿大,没准儿已成海外“孤品”。此话不虚,世上有许多玩意儿,本身并非金银翡翠玛瑙之类,质地也寻常,但却见证过一段历史,后来因为岁月流逝,世事动荡,鲜有存世,由此显得弥足珍贵。收藏界素有“物以稀为贵”之说,其实也不尽然,我倒不觉得有啥噱头,但敝帚自珍,即便是一个普通小物件,但凡与我的生活经历有关,我都会留存下来,做个纪念,带着它走遍天涯,这个茶杯,就这样不经意间留存到了今天。

那年暑假刚开始,系上便选派了一部分老师参加省里高考外语阅卷,我也有幸被选中。阅卷地点在老川大荷花池旁文科楼一楼教室里,如今已近四十年。记得当年自己还是小伙子,气血旺盛,久坐得了坐板疮,疼痛难忍,每天只有站着阅卷,有点像今天的码农。桌子矮了,弓着腰也累,只好到楼外面去捡了八匹红色的火砖,每条桌子腿下垫二匹砖,垫高一些,方可以直起腰来,接着干活儿,不时引来周围阅卷老师们善意的笑声。

当年系上和我一起参加过高考外语阅卷的老师不少,实行严格的分工负责制,流水作业,“包产到户”,手工操作。省内的全部外语考卷事先已按照编号,被分别装入用牛皮纸做成的大纸袋里。记得每袋25份,纸袋外面印有考卷的起止编号,阅卷人要求在纸袋上签名,才能领走。每一份卷子判分之后也要求签名。这麽多年过去了,系上的老同事陈瑛老师还记得当年我的签名,划上313,取我的姓名谐音,连我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个细节,温馨如许,令我感动。  那年月川大高考阅卷场是利用教室,条件很简陋,不仅没有冷气空调,连电扇也没有,只有自带竹篦或棕叶制成的大蒲扇,左手摇扇,右手摇笔。教室里闷热加酷热,热得实在受不了了,不少老师就干脆把课桌搬到大楼进口处,那里通风透气,或者干脆搬到厕所门口,通常那里阴冷一点,可以稍许止汗,但旱厕飘出来的气味熏人,如今已是匪夷所思。

那时每天的高考阅卷补贴费只有5角钱,半个月下来,加上降温补贴费,大约可以领到十几元。又过了几年,阅卷补贴费上涨到了每天2.5元,阅卷结束后一算,竟有30多元收入,已是一笔大钱,老师们领钱的时候都喜形于色。如今回忆起来,当年大学老师的待遇真的很可怜,很可悲,其实全国各地都一样,大部分老师的月薪都只有几十元人民币,部分中小学老师的待遇稍微好点,社会上流行语有“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绝不是空穴来风。

我的老同学尹世寅教授看过我收藏的阅卷场茶杯后曾大为感叹,“我也多次参加过高考外语阅卷,为了挣点小钱,改善生活,拼命赶进度,阅卷场每天要公布各位老师完成的袋数,深怕自己改得慢,既丢面子,又少拿阅卷费。真是挣的辛苦钱啊!”这是过来人的感喟,言之凿凿,作为一个缩影,折射出了当年高考阅卷人心中的酸甜苦辣。

写这篇文稿前,我把这几张图片传给居住在纽约的原四川师范大学外语系教授储卫蓉先生,他即兴赋诗道:“弹指一揮四十年,高考恢复浮眼前。纪念杯诉报国梦,学子攀峰別故园。”令我感动不已。另一位居住在旧金山的母校外语系教授佘万成先生看到这个搪瓷茶杯的图片后也回忆道:“那年我是阅卷老师的一员,就是在川大阅卷。每天早上川師派车把我们阅卷组的老师送去川大,黄新渠老师是组长。”他的话语让我回忆起了近四十年前的阅卷场景,至今还历历在目,恍然如昨。

老川大原外语培训中心老主任张长贵教授如今也生活在加拿大温哥华,他看过阅卷纪念茶杯后回应到:“我也多次参加高考阅卷:第一次是为77级考生阅卷。77级那年阅卷也在一教楼,时间最长,因为考生多。川大外文系老师阅“汉译英”,但基本上没有同学能做,我们只管画0,因此叫“画0大队”,谐音当时广元县出名公社的“化林大队”。这是很珍贵的一段记忆,谨此记述下来,留存历史。往事一杯酒,都付笑谈中。回首往事,让我们这一代人过来人感慨良多,或许也能让年轻一代人从中有所体悟,现代中国高等教育的发展,在高考阅卷中曾经有过的真实一幕。

2023年6月9日星期五修订于加拿大温哥华枫林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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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宜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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