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病房我才知道当天下午斯通先生改变了生命的code to DNR/DNI. 一接班,我首先去看斯通先生,他脚上的Wound Vacuum 已经关了,右手臂的Picc line 正滴注着吗啡每小时一毫克,呼吸倒是平稳了很多。
我关心地问“痛吗?”他摇摇头。
“有不舒服吗?”我再加问了一句,他还是摇摇头。
我把call lights放在了他的手上,“任何需要帮忙的时候,请打铃。”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是我工作中每天查房时说的最多一句话,显然这时对斯通先生并不适合。出门前我拿下了挂在床边的NPO sign.原本第二天,计划在他的左臂开个长久性的血透管,现在看来已经不需要了。
虽然24床变成了M/S,没有心脏观察仪,不测任何生命体征,我以为斯通先生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到上帝那儿去报到。“今晚但愿他不会走”,我对床位护士莱妮这样说道。
可是,当一个人执意要与体内所有的痛苦绝别时,对于死亡不再恐惧,斯通先生偏偏这样悄悄地走了。早上,踉踉跄跄的太太由女儿扶着来到病房,默默地静坐在床边。这一家和斯通先生一样,平静的没有零星的哭声。
“您能把他的嘴巴合上吗?”斯通太太对我提出。
这时,我赶快拿来了医用长纱布,在莱妮的帮助下,一手托着死者的下巴,一手一遍遍地向他的头部绕去。
“看上去会有些可怕,可是效果很好。”我一边向家属解释,一边手不停地绕着纱布。
“我不介意,他平时说话不多,我不想让他张着嘴巴去跟上帝争论。”斯通太太熬着内心的伤痛还是很慢悠悠地说话。
对于遗体,必须拔除身上所有的管子才能移放进白色的封闭口袋内。可经验告诉我,这个case,若是拔了身上任何管子都会流血不止。犹豫再三,我还是小心翼翼地把picc line拔了,这么小的一个洞,果然血流如注,我不得不把他的右臂严严实实地裹在厚厚的 chux pad里,如果再拨Quinton catheter,不就等于给遗体放血吗?我不禁一阵寒颤。终于,我在Release form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说明没有拨管的原因。
现在,他是这样的安祥和宁静,就像刚刚睡着了一样的自然。一如我们把他收进病房时的那天问东问西,我和莱妮又把他好好清洁整理了一番,把他交到了上帝的手中。
医学是用来治病的,不是用来对抗人体的。但临床往往有过度纠正,治疗一系例的反思。这个病例,从停抗凝药到增大脑梗的危险;又从补液加重肾衰竭;纠正失血导致心肺功能紊乱,很快整个机体无法自身代偿,而一路走下跛路。治疗还是折腾?没有一个人会按着书本生病。
我敬佩斯通先生在生命最后时刻所做的洒脱的决定,去见上帝也要豪爽。当一个病体没有任何治愈恢复的希望,任何所谓积极的治疗都是对生命又一次的伤害。医学没有奇迹。
早上九点多了,我和床位护士菜妮步出病房,穿过医院宽大喷水池,条条水龙正有活力地射向高空,为一个刚刚逝去的灵魂不息地高昂着。
这次,莱妮不哭!“我走的时候能像斯通先生那样爽快,从容就好了。”她转过头来望着我。
“我也是!”
这是俩个刚刚送走生命的人,对死亡的感悟。
太阳高照,满地生辉。所有的植物和鲜花在洛城温暖的阳光里斗丽争艳。
深吸一口气,生活依然浅行在平凡的轨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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