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狂妄的年轻中风者
一阵紧一阵的Cisco工作手机铃声响起,我瞥了一眼,急诊室打来的,无非又来告状我的护士拒绝接受急诊室病人delay patient care(拖延照顾病人),通常这种情况都是公婆各自有理的相执,我会打开 speaker phone去找我的护士。突然,手机里传来一阵愤气填膺的咆哮:“这是什么医院?把人凉在走廊里叫人等死吗?俺是隐形人看不见吗?这就是美国吗?”嘈杂的背景声音里混合着男女二人转,一浪高过一浪, XXXX,接着抛出硬梆梆四个字的脏话把母亲贬低到生殖器官里作为标点。粗鲁,缺乏教养的声嘶力竭带有爆破的轰鸣声直射脑门。
急诊室Nursing Supervisor(护士长)Ray沙哑着声音问我,“能帮我解释一下这个病人为什么这么生气?”显然,护士长与这个病人鸡同鸭讲话不共戴天已经有段时间了,要不他自己的声音是怎么撑破的?虽然语言无法构通,此时暴跳如雷的情绪可以让护士长明显感受到患者的不满。
我直接了当跟护士长说,你的病人生气是急诊室没人理他,标点前四个字必须省略不译,把医患矛盾扼杀在萌芽状态我理所当然。
护士长一句构通障碍给出了一番解释。病人陈先生二十分钟前由另一所医院转来,所有检查诊断明确-Stroke,只等床位医生收治入院。
在中餐馆炒菜的47岁陈先生,前一天在厨房二次打翻炒锅被老板骂得狗血喷头摔锅走人。今天上午头痛难忍、口面歪邪、走路踉跄,他立即打电话告诉在别家照顾小孩的太太,由太太送到附近的AH医院。虽然当时CT头颅检查阴性,全部临床症状都确诊为急性脑梗塞后转入我院。
脑梗塞病人吗?直接送上来吧,我在Stroke unit (脑血管意外部门)工作,这样的病人非我莫属。Ray自然求自不得,马上把“愤怒的小鸟”送进了我科。随着医院推床的咕噜声伴着病人骂骂咧咧的愤怒声,由急诊室护士长亲自送到病房来的眼前出现这个头小肢短的小男人却怎么都不能让人和他的声音与脾气联系在一起。
病人的脚步还没踩稳在地板上,高调尖刻的频率已从地板上弹回我的耳际,“你们懂不懂他是一个中风病人,医院什么药都不给还要等到明天做核磁共振吗?美国医院就这么缺人手见死不救吗?”小男人的太太虽然其貌平平,冲入云霄的花腔女高音却让我刮目相看。
难道没给阿斯匹林,我立即打开电脑,325mg阿斯匹林舌下含腚十四点三十七分已经在AH医院给过后转到我院,医生在病例上清清楚楚地这样写着。
阿斯匹林,它让多少像猪先生这样学物理的人妒嫉学医的知识不变,坐享其成。这么一个省钱幼小的万能白色药片围绕着它惊心动魄的发明至今110年历史。用于治疗感冒、发热、头痛、牙痛、关节痛、风湿病,还能抑制血小板聚集,用于预防和治疗缺血性心脏病、心绞痛、心肺梗塞、脑血栓形成,也可提高植物的出芽率,应用于血管形成术及旁路移植术也有效。临床上多用于预防心脑血管疾病的发作。它还直接被“太阳神十号”作为急救药品之一飞往月球。毫无夸张地,在家里发生心梗,脑梗第一个救命药就是阿司匹林。( 注: 每个选择吃阿斯匹林的人,剂量和服法请咨询你自己的医生)
“就给这么个小破玩意连中国医院都不如”。
“中国医院有红花丹参活血化瘀吊针,你们为什么不给?”
“还不如回中国去治疗!”
这对满腹怨言伴着止不住的四字经喷射的男女继续夫唱妇随着。小男人面红而赤,脖粗声嘶,像是个斗败的大公鸡,活脱脱一个脑中风的素质。
一看就知道这对从中国都市走出的夫妇对美国医院缺乏基本了解和尊重。在我刚想展开一番疏导时,我身边的中国护士S一个健步“让我来,他正使我们XX(在这里省略两字)人很没面子。”
陈先生立刻像捞到一根救命稻草,“大姐,本乡人啊,救救我吧!我是一个中风病人,现在右边身体不灵,你说咋办啊,医院咋就不给治呢?” “这破医院怎么连中国都不如?”陈太一边煽风点火一边跟着抱怨。“中风吗?怎么嘴巴没中风?你不配在美国最好医院受到如此礼遇,可以立即回中国去。你不就是受惠于奥巴马医疗care 来到这里吗?”我们这个训练有数的女护士伶牙利嘴,毫无情面的回答到,这才使他们稍微安静了一会。
美国临床对于急性脑梗塞缺血的病人tPA是目前唯一急救药物。在最初出现手脚麻木无力,讲话口齿不清或突然找不到适当的词语表达及出现复视头痛,口角歪斜等卒中症状的3~4.5內可以用tPA一种组织纤溶酶原激活剂,会增加中风患者恢复的机会,但有严格临床用药指征。它的付作用会对血管造成损害,使中风造成的脑血栓病人溶栓后可能会造成脑出血。显然,陈先生在tPA用药上已经out of window.(错过最佳时机)
脑梗塞,大多情况下阿斯匹林则是首选药,维持支持疗法也是阿斯匹林,其他还有plavix,coumadin,肝素等抗凝药。然后就是大量的肢体锻炼和精神关怀。也许脑梗塞这样西医学治疗对身体痛痒都可以用万金油来擦一擦,或口面歪斜可以用针灸扎一扎的受着传统中医学熏陶的中国病人很难接受。
我一面安慰病人息怒静气,好好休息,一面解释道,不做磁共振不是因为医院人手不够,而是因为time zone, 很多人都不知道临床表现在先,病理改变往往要在24小时以后才能在实质性器官表现出来。
这对中国大陆夫妇对美国医学的这么不认同, 倒是让我对他们为什么要来美国和在美国怎样生活心生好奇。
六年前, 这对在国内大城市做水果生意的夫妇带着一个明白的道理”钱不用就和水果一样会烂掉”以观光旅游的名义来到美国。 吸引他们的是赌城不夜城的辉煌灯火和湛蓝碧静的西方天空,他们喜欢这里的阳光和空气, 决定把自己的后半生和大多数勤奋耕耘在这片土地上的中国人一样加入劳工者的队伍。他们应该绝对不会想到后来对美国的医院是这么的不喜欢。
作为劳动者他们无疑是优秀的。陈先生以他在家能操持酒席的做菜本领在中餐馆找到了一份厨师的工作;陈太也在一个亚裔人的家庭做着二十四小时Live-in Babysitting.
同时,他们在教会由兄弟姐妹帮助下努力学习圣经,正在请律师申请政治庇护的身份, 准备把国内的女儿接到美国来 。不知道上帝在聆听他的罪人祈祷时,是否也听到他们发自胸中的波涛汹湧和恕吼会不会解救他们灵魂,但是相信与上帝构通的人一定会受到天旨特别的信息。
陈先生一直表现情绪不稳,躁动不安。看见老乡一会儿提出要去洗澡,一会儿想出让他抽烟,然后又说让他马上出院。总之,他感觉来了医院就像进了监狱完全失去自由。
而让陈先生真正失去自由的是他自导自演的“ 厕所间抽烟 ”事件。晚上我再次回到病房的时候他已经是在1:1Sitter分分秒秒看护下了。
白天突然上来的烟瘾,他把自己锁在厕所里开始抽烟,完全没有安全和健康意识。烟雾警报器立即自动响起了code red火警,当我院四个身强力壮警卫撞开厕所间门,这小男人正在腾云驾雾 、自我陶醉,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对这样不自觉的病人,医院只能多雇护士助理24小时1:1看着他。
入院时明确告诉他,医院不能抽烟还在他的手臂上贴上了Nicotine Patch(戒烟贴) 现在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而拿走的香烟和打火机却又不知道怎么回到了他的身边。不过这时候与他讲话有点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为这样的病人做翻译不要说英文不懂就是讲了中文他也听不懂。
第三天下午,我又接到了医院来的电话,让我目瞪口呆的是陈先生要以Homeless(无家可归者)出院。一个勤奋打工的中国人因为中风在美国的医院住了3天2夜,最后要被送到无家可归的避难所, 在感情上我无论如何也受不了。
可是这以前陈先生在中餐馆打工住在中餐馆,陈太太24小时做保姆住在baby家,他们在美国没有自己的家,他们在美国没有自己的住址。
凯撒对无家可归者的出院是非常严格的。 十年前,我院有一个无家可归者出院,医院给了他乘出租汽车的钱让他自己走了。 一小时后他出现在当地的电视台,控告凯撒把他丟在路边。 电视台舆论让他赢得了余身足可以每天住五星级宾馆的待遇。前车可鉴!
陈先生怎么会是无家可归者?他们夫妇明明是为了节约房租,这就是美国人对中国文化的不了解。 我为他据理力争, 最后把他送到了教会朋友的身边。
这个不会讲英文的中国病人在美国的医院住了三天二夜波澜起伏,惊涛骇浪,也让他领教了美国医院的文化。
在他微笑的点头向病房里所有医务人员道谢离开病房时,我知道他不会再出美国医院不如中国医院这样的狂言了。
最后我想告诉陈先生,生活在文明社会的你是否能让我们感染一丝文明的气息,修炼自己不雅致的举动,随乡入俗,去掉粗鲁的习气。
美国社会,像你这样还没了解以前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会感觉很陌生;
美国社会,在你了解他以后,会敬佩他的文明是怎样建立起来的;
美国社会,崇尚高度的民主和自由,维护他的精神你我责无旁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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